王梁 某一日,于滚滚人潮中,我留意到了两个女人,年龄相仿,不禁加以对比,生出一番感慨。 那天早上,我好不容易辗转两三个地方把车子停稳当,牵着儿子穿过几折街巷去一家私人诊所看牙齿。8点多的夏日骄阳已经毒辣刺人了,可见很多行人汗湿薄衫。街上车来人往,嘈杂喧闹,更增了几分燥热。 突然,有人从我身边窜出,往前疾奔,嘴里还嘟囔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语词。我看清楚这是一位女清洁工,一米五不到的矮个子,从她不时扭头回看的脸容判断,怕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她一手握着一把铁钳,一手紧攥几个礼品盒还有一个矿泉水瓶,瞅一空当飞快地将这些捡来的“战利品”扔进路边的垃圾车肚子下,然后麻利地用铁钳啄取路面上散落的纸屑杂物放进绑在腰上的废物篓里,显得特别忙碌卖力,只是还不停地扭头张望。我也顺着她的目光搜寻起来,但看到的只有匆匆赶路的人群,不明白她在害怕和躲避什么。我猜想也许是她正在捡纸板箱的时候,发现了来督查他们干活的便衣工作人员,而她所包干的这块区域尚未清理完毕吧,又或者是与同行争抢这几样可以换来一两毛钱的包装盒所致。 大多数路人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然后我却不禁多看了几眼。我看到这位清洁工那身橘黄色的工作服脏兮兮、皱巴巴的,厚厚实实的衣服满满地罩住了她瘦小的身材,真难想象她是如何忍受这内外双重压迫的热力,该有多腻重。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妆容,只有黝黑和汗流,她的耳尖、腕上没有一件饰物,只有粗糙和干瘪。 她劳作的样子看上去装模作样,交织着无可奈何,好似有人在驱赶鞭打。这样的年纪活得如此辛苦和狼狈,我心下恻然。我对儿子说“这婆婆多可怜啊”,年幼的他脱口而出:“她是清洁工人呢。”显然,在他的心里,还意识不到其间的沉重和辛酸。 处理完早上的事情,下午2点不到,我准时出现在这几天参加的一个培训现场。讲台上几位工作人员正在加紧处理课件超链接问题,一位身着质地考究的米黄色长裙的女性俏然站立一旁,不时与有关人员细声交流,有一丝丝的焦急从一副框架精致的眼镜后面的眼神中流露出来——这应该就是下午的讲课老师了,但见她发髻高耸,颀长脖颈上挂着一串细巧晶莹的珍珠项链,一只成色透亮的玉镯恰到好处地套在皮肤白皙的手腕上,整体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感觉。 主持人对主讲者作了隆重热烈的推介,原来是从省城过来的教授,还担任一定的领导职务,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此次讲座可能是这位专家的收官之作,因为她这个月刚刚办理完退休手续。我听到人群中发出一些惊呼和窃窃私语:55周岁,怎么着都不像啊,从状态、气色、身材来看,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只能说保养得太到位了。老师见多不怪,淡淡微笑回应,更显雍容高雅。 女教授端坐在讲台上,不疾不徐地开始讲课。普通话标准悦耳,珠圆玉润般的,娓娓道来,深入细致,翔实生动,牢牢地吸引住了大多数同学的眼睛和心思。这份内外兼修的素养让我们倍增欣赏和敬意。我猜想她应该有很好的家庭出身和教育背景,无论学习和工作都勤奋踏实,能力出众,深得单位领导和同事的赏识,一路顺风顺水,她的家庭也应该经营得很好,富足殷实,丈夫体贴,子女出息,所以她能活得如此气定神闲、从容自在。 窗外,炎阳闪灼,热浪翻滚,教室里,中央空调吹气如兰,凉爽宜人。望着在话筒前侃侃而谈、温文尔雅的女教授,早上那位踉跄奔跑的女清洁工的身影脸容不时浮现出来。她和她,走过了差不多的春秋岁月,同在一片蓝天下,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一个游刃有余地出入会场、讲堂、宾馆、机场、景点、别墅,凭借自己的学识、学历、机遇去享受光鲜体面的生活,成就自己,收获尊敬。另一个蜗居在出租屋里,日复一日在车流人海中辛苦忙碌,挥汗出力,日晒雨淋,忍气吞声,换取一份维持基本生活的微薄收入,旁人的侧目中也许有怜悯,但绝少有敬重。 两个女人,两段人生,两种命运。她们所经历的,我们所体味的,大抵即是如此这番况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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