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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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4月1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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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书信

    方其军

    (一)

    在每一个清明时节,余姚的梁弄镇,于平常的意味就更不一样了。那里的松柏显得高大,那里的石阶变得宽厚。那一棵棵松柏,就像曾经的青春被定格了。那一级级石阶,就像往昔的峥嵘被凝固了。环顾周遭,似乎那隆隆的炮声犹在耳畔,似乎那滴点的鲜红映在山峦。当阅读史料,或许看到的只是平静的文字和不动声色的数字,但,倘若有时空的隧道,返至20世纪40年代,那场景会有琅琅书声与纸香,会有子弹压进弹匣的清响与铁腥,无论幸福或疼痛,都无比鲜活。凭吊四明山烈士陵园后,我会去一趟相距并不远的横坎头村,仿佛是一种溯源。因为浙东革命根据地的总部,就设在那里,浙东区党委旧址建筑至今完好。如果说,全国十九个革命根据地是十九辆奔向光明的飞车,那么,区党委似乎可以称为引擎或驾驶室。滚滚烽烟里,四明山一带以及浙东区党委领导覆盖区域的壮怀激烈、光荣与梦想,都是经由这里发出的指示而牵引与鼓舞。所以,横坎头的光辉自然璀璨。

    横坎头村处于梁弄镇南部,青砖黛瓦炊烟袅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年安详。一条大溪穿村而过,以群山为屏风,水的奔涌带来激流的乐章。早先,溪上建有一座水舂,那水的流淌就是天然的动力,用于舂谷、舂年糕等,在朴素的时光里增添野趣。为方便走动与使用,人们在大溪中央筑起双埠石坎。由此,村坊就被称为横坎头了。然而,尽管在漫漫光阴里怡然自得,可终究不是世外桃源。资料显示,1941年4月,日寇发动宁绍战役,连陷绍兴、镇海、宁波、慈溪、余姚等城。梁弄、横坎头,同样不免被笼罩于惶恐阴霾,黯然无光。所幸,1943年春,谭启龙、何克希带领的部队攻打梁弄伪军据点,顺利地开辟以梁弄为中心的四明山根据地,浙东区党委办公场所就迁到了横坎头。山水有福,见证那个时代追求光明与真理的人们在这里生龙活虎。我不由想起茅盾在《风景谈》里的话:“自然是伟大的,人类是伟大的,然而充满了崇高精神的人类的活动,乃是伟大中尤其伟大者!”

    (二)

    因为浙东区党委的驻扎,横坎头就别开生面了,犹如“浙东延安”,那强大的感召力曾集聚各路名流,成为干部与战士。比如,著名作家黄源、楼适夷。在横坎头,黄源出任浙东行政公署文教处处长,带头改造越剧,倡导男女合演,排演不少现代革命戏。楼适夷当文教处副处长、鲁迅学院副院长,参与《浙东报》编务,在鲁迅学院讲授《艾青的诗歌创作》,还与黄源一起编辑日文版《解放周报》。中国新四军研究会常务理事夏继诚说:“就连条件较差的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也办起了日文版《解放周报》,通过多种渠道向日军散发。由著名作家黄源、楼适夷负责编辑。”需要指出的是,日文版《解放周报》专门对日军开展宣传攻势,促使日本士兵的思想情绪逐渐发生变化,由思乡、悲观,发展到厌战、怠战、反战。夏继诚说:“被俘后参加‘反战同盟’的日军士兵吉永也参与编辑工作。散发后影响很大,先后有三个日军士兵带着《解放周报》和我军印发的‘通行证’投诚。”

    “正当日寇投降、抗战胜利,理应聚首狂欢的时候,我们却要忍痛向你们告别了。”直至1945年秋天,飘着油墨清香的一封书信在四明大地悄然传播,就像风霜染过层林色彩斑斓,脉脉温情而透着伤感,丝丝忧愁又擎起希望。书信写于那年9月30日,发表于次日即10月1日的《新浙东报》终刊号上,落款是一长串姓名:浙东区党委书记谭启龙,新四军浙东纵队司令何克希,副司令张俊升、张翼翔……率全体党员、指战员与工作人员同启。此次离别,是为了和平:“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中共中央与本军本部,为避免内战,为求全国和平建国的新时期早日到来,乃毅然作最大的忍耐与让步,命令我浙东新四军与抗日民主政府即日起全部退出浙东。”在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出版的书籍《浙东抗日根据地》上,我读到这封信:《忍痛告别浙东父老兄弟姐妹书》。言辞之恳切,惜别之深沉,似乎勾勒了这样一个画面:当部队整装开拔,士兵依依不舍众乡亲、百姓殷殷相送子弟兵。

    (三)

    “四十年前横坎头,故园今日又重游。当年战友音容在,豪气英风万古流。”1984年8月,久居北京的楼适夷来到了横坎头,参观浙东区党委旧址、浙东鲁迅学院遗址时当场吟诗一首。横坎头,是多少革命先辈魂牵梦萦的所在。以红色基因作为背景,这里发生过多少故事啊,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比如说,上海恋人成君宜与徐志远。1942年,成君宜从上海进四明山担任新四军浙东纵队警卫大队指导员。他带信告诉女友徐志远,战斗激烈,伤员很多,医务人员奇缺,盼望学医的她快来。但当徐志远应约来到四明山,成君宜却已在战斗中牺牲了,年仅23岁。就像楼适夷时隔40年仍会念想横坎头一样,许多先辈会将横坎头或四明山当作青春的故园。20世纪80年代后期,徐志远再度来到四明山,听说一位民兵队长当年埋过一位新四军指导员,就找到了他。当民兵队长拿出当初从烈士身上发现的一张老照片,徐志远不禁双手颤抖,那就是1940年她和成君宜的订婚照。

    许多年了,在这里战斗过的革命前辈,在各地投身建设的共产党人,仍会到横坎头看看,络绎不绝。这使我想起《忍痛告别浙东父老兄弟姐妹书》里的语句:“我们深知,我们的路途是艰辛的,我们走后你们的处境也是艰辛的,我们的双眼已经湿润了……我们将能在独立、民主、富强的新中国的自由空气中,再回来与各位畅谈衷情。”浙东区党委领导的干部战士在浙东经历过六百余次大大小小战斗,可谓出生入死。在北撤时有一万五千余人,其间与群众结下的深情厚谊,已可用生死之交来形容。“这几天我们行军所经各地,许多父老姐妹与我们同志谈话时,大家不禁潸然泪下。”曾经的许诺,共产党人没有忘记,信中期望的最终结果,如今已然实现。横坎头是一部摄像机,得到映现与纪录。2018年3月2日,《人民日报》第一版报道:“习近平回信勉励浙江宁波余姚横坎头村全体党员,同乡亲们一道再接再厉苦干实干,努力建设富裕文明宜居的美丽乡村”。

    1945年秋天,共产党人在横坎头留下忍痛泣血的告别书信。

    2018年春天,共产党人依然向横坎头表达深切的牵挂,以及寄寓一个百花争艳硕果累累的现实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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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