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群 人类创造的美食,不少得益于植物提供的营养、香味乃至颜色。就拿宁波特色糕点来说,赵大有的龙凤金团,色泽金黄,那是松花粉“滚”出来的;清明用于祭祖的青团,主要配料是翠绿的艾草。让我比较惊讶的是,很多地道宁波人居然不知道黑饭为何物,有的还会目光自信地反问你:黑饭,不就是用黑米煮的饭么? 对一款人间美味如此“生分”,在我看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春天,万物更生,大自然再次向人类敞开了奉献的怀抱。在漫山遍野、无数不知名的花卉草木中,有一种叫黑饭树的植物,也悄然抽出了新叶。好友林海伦先生是位植物专家,据他介绍,黑饭树是一种常绿灌木,属于杜鹃花科乌饭树属植物。这个属在浙江有6个种,2个变种,它们长得非常类似,但数黑饭树对人类贡献最大:它的嫩叶,摘来榨汁可制作黑饭,它的果实成熟后呈紫黑色,长得像小小的蓝莓,吃起来酸酸甜甜。而事实上,蓝莓和黑饭树本来就是姐妹——我们从西方国家引种的蓝莓,其实就是黑饭树属植物不断杂交选育的优良品种。 我的童年在鄞州西乡外婆家度过,彼时此地叫鄞县凤岙公社。每年清明时节,公社里的男女老少都会爬上附近山岗,去采摘黑饭树叶,回家制作一道当地传统糕点——黑饭。外婆心灵手巧,是个中高手,至今一想起她老人家做的黑饭,我仍舌下生津。黑饭的滋味,妙在一缕奇特的植物香味,清幽淡雅,那是众香国里的“王者之香”。 后来外婆搬至城里,再后来外婆作古,黑饭就成了我的乡愁。 近几年,黑饭似乎时来运转,渐受人们青睐。去年清明时节,途经鼓楼农贸市场,有位大妈在菜市场门口吆喝,驻足一瞧,竟是久违了的黑饭树叶,价格不菲,要卖80元一市斤。后来我又在高塘菜市场看到有商铺现做现卖黑饭,十厘米见方的一小块,卖二元五。尝尝,还是老底子的味道,从此就成为这家常客。 今年清明小长假去王升大博物馆参观,正巧赶上那里举办“四月青团、黑饭节”。或许是我的喜形于色引起了博物馆馆长王六宝的注意,一聊,我俩竟然还是老乡,于是越聊越近,越聊越亲,王馆长最终把黑饭的制作秘诀和盘托出。 将采摘来的黑饭树叶拣去杂质,洗净,用捣臼或榨汁机剁碎、捣烂。捣碎的黑饭树叶倒入器皿,用清水浸泡12个小时(通常,1斤黑饭叶可放八九斤水);等器皿里的水呈黄绿色,用纱布或过滤网滤去叶渣;取上等糯米倒入黑饭叶汁,浸泡5至10小时,洗净沥干;把黑饭叶汁和糯米一同入锅,和平时煮饭一样,熟了即可。 回家马上如法炮制。煮熟后揭锅一看,黑饭灰不溜丢,全然不似在“王升大”看到的乌黑发亮。忙打电话向王六宝先生讨教,终于找到症结所在:原来烧煮前我出于卫生考虑,用自来水淘洗糯米。如此一来,糯米“吃饱”水分,黑饭叶汁难以渗入糯米之中,黑饭的香气和颜色自然就被稀释了。 还有必要提醒大家的是,用高压锅烧煮黑饭,黑饭叶汁以刚刚漫过糯米为宜,一过,米饭就稀薄了。自然,与蒸笼相比,用高压锅煮出来的黑饭,略显黏糊,缺少点“颗粒分明”的神采,卖相要逊色几分。 黑饭起锅后,稍事冷却,倒入一个较大的容器,可按自己的口味撒上绵白糖(我外婆当年还会撒一层糖桂花),搅拌、揉捏、压实,用刀切割成大小相等的正方形,整个流程就算大功告成。 听林海伦说,黑饭树叶及果子含有丰富的对人体有益的氨基酸、胡萝卜素、维生素C和槲皮素、酚苷、荭草素、异荭草素、乌饭树苷、山楂酸等成分,以及铁、硼、锰、锌等矿物元素,具有益精强筋、明目乌发、止咳安神、健脾益肾诸功效。据说,有乡民使用染发剂皮肤过敏,便以黑饭叶汁取而代之。此举属于奇思妙想,效果未及考证。 我向来以为,人间不少顶级美味,都是造物的奇妙恩赐和人类的妙手偶得。野生的葡萄成熟坠地,发酵生香,人类由此酿造出葡萄美酒;人们从麝香猫排出的粪便中发现咖啡豆,斗胆一尝,竟然别有一番醇香滋味。联想到自己特别钟爱的两款家乡小吃:黑饭、灰汁团,其来历又何尝不是“传奇”! 四明三千里,物产甲东南。托福于鱼米之乡的地理优势和吾乡先民的一双巧手,宁波拥有“缸鸭狗汤团”“赵大有金团”“慈城水磨年糕”“梁弄大糕”等一批被列入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传统米食小吃。尽管目前还有不少我所眷恋的“童年滋味”徘徊在“非遗”门外,但只要传统技艺在民间活态相传,即便没有那些“非遗”传人,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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