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蜀 我读小学是在上世纪50年代,校长是个北方人,他讲的普通话我基本上能听懂,但他讲话时不时会插上几个“这个”,让我不习惯。比如全校学生大会上,他会这样说:“这个这个同学们,今天,这个新的学期开始了,这个大家一定要拿出这个比上学期更大的这个劲头来,把这个自己的学习成绩这个再提高一步,这个做毛主席的好学生,这个将来更好建设这个社会主义……” 我问哥哥,校长讲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这个”呢?十二岁的哥哥毕竟比我懂的多,他说这是官话,你看我们这里的人都只讲土话,不会讲官话,因为他是校长才讲官话。我信服地点了点头。后来,我遇到好多领导讲话时会爱用“这个”,很有派头的样子。而那些卖菜的、做木匠的、割稻种田的,确实都不会讲。 后来我去农村“修地球”,发现一位革委会领导的讲话另有特点。“同志们,但是今天我们开会,但是主要讲一讲怎样抓革命促生产的事。但是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但是我们要紧跟这大好形势,但是把我们的粮食产量提上去。但是首先要多积肥料,但是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但是……”你瞧,他一口气用了那么多的“但是”。那时我已经二十岁,会独立思考了,不问哥哥也知道这一定也是官话,原来,不会普通话的人也可以讲官话。只是另有一位造反派的头头,他的官话是每句话都要加一两个“我们”。比如他曾在一次“忆苦思甜”大会上控诉日寇罪行:“我们当年日本人我们杀人放火,我们犯下了滔天罪行……”我听着听着就糊涂了:官话可以这样说吗? 恢复高考后我又去读书,老教授在课堂上讲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周恩来去一个工厂作报告,即兴讲了几个小时,在没有讲稿的情况下,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从教授的话中知道,以前听见的无论是“这个”“但是”还是“我们”,都只能算是“赘词”,说话时要尽量避免出现。 毕业工作后,遇到一位主任,他讲话时,无论句中还是句末,随时会出现“的话”两字。一次开会他布置任务,说:“明天的话,是开学第一天,第一天的话,我们的话,派两个老师的话,在校门口值班,班主任老师的话,都要及时的话,到教室里的话,等候学生,特别是新生的话,找不到自己教室的话,就会到处乱走;学生到齐了的话,及时派人去总务处的话,领新书……”教师中有个别细心的,数了数他二十分钟的讲话中,竟然有一百多个“的话”,后来人们就在背后称他为“的话主任”。 有一天,我在课堂上叫一个学生回答问题:“鲁迅的《祝福》写的是什么主题?”他说:“这是如泣如诉的血泪控诉。然后对旧社会劳动人民的苦难、特别是对封建礼教,然后给予了强烈的鞭挞。然后通过描写祥林嫂悲剧的一生,然后表现了作者对受压迫妇女的同情,然后对封建思想封建礼教的无情揭露。然后就这些了。”我奇怪他的话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然后”。“然后”是一个表示承接的连词:“你先去接客人,然后做饭。”“他先买了一条鱼,然后又买了两斤青菜。”这些都用得对。但今天回答问题当中,没有一处用得着这个词呀!下面不少学生却说,现在不少人习惯这样说话呢。我便叫那个学生把刚才回答中所有的“然后”去掉,复述一遍,并告诉大家,这一习惯是不好的,要改掉。学生比较听话,他们互相提醒,两三年下来,基本上把这个毛病改掉了。 几个月前,偶然打开电视,见央视一套正在播“国家宝藏”节目,来了一位姓易的国宝守护人,他上来就说:“我之前是没来过博物馆,然后这是第一次。”——我乐了:莫非这个“然后”如今已经成为一种“腔调”? 我一直告诫自己:讲话尽量简洁,如果频频出现诸如上述的赘词,一来拿腔拿调惹人嫌,二来啰里啰唆让人觉得你的脑子不够灵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