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五月的风，吹在花上/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假如呀花儿确有知/懂得人海的沧桑/它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

    五月的风，吹在树上/枝头的鸟儿发出歌唱/假如呀鸟儿是有知/懂得日月的消长/它该息下歌喉羞愧地躲藏。

    五月的风，吹在天上/朵朵的云儿颜色金黄/假如呀云儿是有知/懂得人间的兴亡/它该掉过头去离开这地方。——《五月的风》

    记得有一部根据“金嗓子”周璇生平改编的电视剧叫《天涯歌女》。剧情看得并不认真，却极喜欢穿插其间的一首首老歌。它们曲调柔糯香甜，有着鸳鸯蝴蝶般的绮思，那些歌曲也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滩华丽生活的象征。它们曾被视为“靡靡之音”，不过今天听来，即便是翻唱后略失原貌，依旧婉约旖旎，悱恻动人。如这首《五月的风》，曲调柔曼，歌词清丽，歌名恰应时令，颇可借来写一写旧时代音乐艺术家们的悲欢与沧桑，何况那些往事还连着朴素诚挚的家国情怀！

    吾生也晚，赶上的是港台流行音乐风靡的时代，如果谈起黎锦光（歌星周璇学艺的“明月歌舞团”团长黎锦晖之弟，著名作曲家）、陈碟衣（著名指挥家陈燮阳的父亲）、陈歌辛（“梁祝之父”陈钢的父亲），现在的年轻人多半会觉得陌生。但他们确曾引领了一个时代的音乐潮流。《五月的风》就是由陈歌辛作词、黎锦光作曲。

    粗听《五月的风》，会以为不过是聊借春光以遣情怀的普通歌谣。好在是周璇唱，那清爽曼妙的嗓音摇曳出的曲调，着实好听。而我不意在听到了后面“假如呀云儿是有知，懂得人间的兴亡，它该掉过头去离开这地方”的词时，心下顿时一惊——自己是低估了那时代的音乐人了：个人情怀何其渺小，国家和民族的忧虑才是作者要借五月花海与徐徐缓风表达的真正惆怅。再回头体会歌曲的调子，又仿佛看到了歌者眉宇间那深沉的隐忧。周璇的嗓音本是无比灵动甜美的，偏偏这首歌，于声声送听的婉转之中绵延出无限的哀矜。

    周璇是孤儿，幼名“小红”。豆蔻年华的“小红”为谋生计，加入了当时由黎锦晖等人创办的上海“明月歌舞团”，天赋加上努力，终于成为一代歌星、红伶。可惜世人势利且薄情，看她骨子里还是藐然一身的失怙失孤人，所以纵然歌喉倾城也始终跳脱不出“红颜薄命”的人生窠臼，加上遇人不淑，几番情爱颠连之后徒然余下了苦弱命运下的无奈和无力。而她玉陨香消之时也不过是而立后的第七个年头。细细追述周璇这位“天涯歌女”的一生，不免真如歌中唱的那样——“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

    陈歌辛的命运又何尝不叫人唏嘘。陈歌辛，其名寓意“为辛苦的大众而歌”。少年时师从德籍犹太音乐家弗兰克尔学习音乐，对我国江南的民歌旋律多有采撷。青年时代在上海的中学教授音乐，才华卓著，被誉为“音乐才子”“中国的杜那耶夫斯基”。可以说，陈歌辛是那种富有爱国热忱又带有浪漫主义情怀的真正音乐人。从现今保留的一些照片看，他身上既有儒者的优雅又不掩艺术家的激情。他词曲皆擅作，本人的歌喉也很出众。他为大众创作过《不准敌人通过》《渡过这冷的冬天》等抗日歌曲，后遭逮捕，被关在梵皇渡路（今上海万航渡路）76号特务机关牢房中。风雨如磐的年代中，个人的命运焉能避免多舛之境遇。抗战胜利后，陈歌辛又被国民党政府抓去关了一周。1957年，陈歌辛被错划为“右派”，被送至安徽白茅岭农场劳动教养。颠沛仓皇，一个文弱的艺术家在那里熬过三年身心备受摧残的岁月，终因饥饿而亡故。

    “人海沧桑，日月消长，人间兴亡”，这一切世人皆可共感，这一切又仿佛真会因着时间流逝而渐渐风流云散。我们的记忆非常有限，总在有意无意间淡忘着一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过去的悲欢。唯一长久的大概就是这些依旧会飘荡至耳际的歌曲吧！它们并非要刻意地絮絮述说曾经，只是很自然地在这个五月里，风送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