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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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6月0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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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中医

    干戈

    在我年少时,一提起中医,父亲总是用一种激动而又尊崇的口吻说:“中医和西医不一样。就像你和别人打架了,西医会直接上去和他打,中医则会帮你强壮起来,然后打败他。”不仅如此,父亲还现身说法讲起了两段亲身经历。陈年旧事说来话长,但不无兴味。

    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大人,是鄞州咸祥人氏,在上世纪初叶读过师范,当时可算有傲人的教育经历了。毕业之后,爷爷曾在镇海、慈溪一带教书,遇到我的奶奶,遂成眷属。爷爷与奶奶婚后一共生了九个子女,遗憾的是只有五个长大成人。

    父亲的故事就是从两个伯伯的早殇说起的。

    当时爷爷在邱隘、云龙等地教书,职务是私立小学的校长,经济状况尚好。每年春节,全家回咸祥过年。咸祥是一个近海的大集镇,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和冷藏装置的年代,渔民凭借徒步肩挑,最远只能把海鲜运到这里销售,再远的地方就只好吃腌、晒的货色了。新鲜的海鱼虾蟹,尽管味道鲜美,但对肠胃却是考验——许多吃惯了咸鱼、鱼干的人,初吃鲜货会拉肚子。奶奶的家乡在余姚二六市,属宁波“内陆”,每次随爷爷回咸祥,在享受丰盛的招待之后,奶奶的肠胃也会出状况。而在哺乳期回家过年,结果更是灾难性的。母亲腹泻,吃奶的孩子也随之腹泻。母亲止住了,孩子却仍不见止息。最终,幼小鲜活的生命走向衰竭。

    这样的悲剧发生了两次,到生我父亲的头年,爷爷奶奶便不敢再回咸祥过年了。饶是如此,父亲还是没有逃过在幼小的年龄患上严重腹泻的宿命。眼看悲剧又要发生,全家愁容一片。这时,严酷的命运之神终于露出慈悲的一面。有人告诉我奶奶,宁波有个儿科名医,或许可以妙手回春。爷爷急忙包船,让奶奶抱着父亲,连夜赶往那位名医的坐诊处。治疗是简单而有效的,几针针灸就止住了腹泻,然后父亲转危为安。每忆及此,父亲都要表示一些遗憾,因为那位名医的名字他已说不上来了。

    中医的神奇在父亲身上居然梅开二度。彼时,他已经是中学生了。学校组织勤工俭学,把拆下的坟石板抬去做猪圈。父亲走在前面,后面是矮小的俄语老师。不知是由于气力不足还是饥饿所致,老师一个趔趄,石板的重量一下全落在猝不及防的父亲身上。当时未觉大碍,过后却因伤成风,全身僵直,膝盖不能打弯,下台阶时居然整个人扑倒了。到医院看医生,拍了X光片,开了药。医嘱不能睡软床,只好躺在地板上。吃药也不见效,最后甚至药都灌不下去,直顺着嘴边流下来。奶奶以泪洗面,担忧得要死。好在天不绝人,有人指点可以找当时甬上伤科名医陆银华先生求诊。于是奶奶带着父亲翻过韩岭,坐船来到宁波。

    据父亲回忆,陆银华先生个子不高,貌不惊人,医道甚高但不免名士怪癖,他排斥西医特别是反感X光片一类东西。陆先生诊治倒也干脆,看看、摸摸,即要开方。奶奶再进一步的介绍被他打断了,问睡觉有什么禁忌也说不必。开了三副药,初服要撬开牙关灌下去,后面就可以自己吃了。不出六副药,人已经恢复如前。父亲有过这两次在鬼门关打转的经历之后,身体反而格外健康了。

    我和妹妹小时身体都偏弱,季节转换时经常头疼脑热,要么扁桃体发炎,要么多日咳嗽。对于前者,只能靠注射青霉素退烧消炎,这是西医的拿手活。对于后者,必得到中医院请一位敦厚幽默的儿科李大夫诊断开方。李大夫声音洪亮,理念开明,虽是中医,照样使用听诊器。中西医结合诊疗效果非常不错,我们兄妹的咳嗽是靠他的几副汤药治好的。

    人生和医家是很难说再见的。十多年前,我们在宁波立脚,父母来和我们小住一段。深冬来临,父亲少见地感冒咳嗽了,一时手足无措。后来是到宁波中医院江东门诊部,一位中年的主治医师开了五服便宜的草药,煎服之后药到病除。这在大处方渐成气候的时节,给了我们双份的感慨,一则是四两拨千斤的医术,二则是厚朴的医德。

    此后一些时间,父母回西北居住。因为心情不畅和饮食不调,父亲突然急剧消瘦,怀疑自己是否染上恶疾。在我们的劝说下,他进行了一次全面体检,排除了此类可能。于是转而求诊中医院,一位消化科中医专家前后为他开了四十余副药,治好了他的胃疾。顺便受益的还有我的母亲,她在陪同父亲看病的时候,也查了查自己多年的胃部不适,一起吃了几十副药,有所调理。说起来,中医对付某些顽疾真是堪称妙手。母亲有很长一段时间最怕冬季着凉咳嗽,一旦咳起来,即便多处问诊,试验各种药物,也难以止住。后来,在宁波得一位中医师用普通的几副汤药解决了这个问题。只是母亲最愁良药之苦口,每副汤药都要鼓足勇气喝下去,这是中式方案的小小无奈。

    细数历史,中医在父亲的心目中树立起了一连串丰碑。但佩服归佩服,终究没有折服。根本而言是中医在形而上的理论方面,缺乏决定性的说服力。这一点在养生之事上最为明显。

    养生是人们富足后的关注焦点,中医一度似乎占据了养生学说的制高点。父亲看过很多养生保健的节目和文章,对比了五花八门的信息,中医的养生之道多数被他判断为梁山泊的军师——无(吴)用。

    人怎么才能健康?他的答案是营养。营养靠食物摄入。吃什么?主要不是饭,而是菜。所以到我家吃饭的客人,总是听到他一再地礼劝:“饭少吃点,多吃菜!”所谓吃菜,早先实际上是指吃肉,畜、禽、鱼之肉,因为他一直认为营养和肉食是划等号的。后来的养生科普让他知道了能量、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和纤维素平衡的重要性,不再过分强调肉食的比重,但另一方面也让他得意于起初的先见之明,因为当下心脑血管出现问题的国人多数囿于“五谷杂粮养人”的陈见,过多摄入碳水化合物,相形之下父亲的食谱更为健康。此外,营养还需辅以适当的运动。这也难不倒他,每天买菜、做饭不就是适当的运动吗?

    父亲的养生理论也在与时俱进。他常把于康、范志红、洪绍光等营养学者的名字和观点挂在嘴边,却甚少提及和引用中医养生家的名字和理论。实际上,他非常不耐烦于阴阳五行、经脉气血之类的玄妙推衍,而对于“五色配五脏”之类的说法则只觉得通俗到了毫无科学含量的地步。反之,营养学则有其过硬的理论,有实验的印证,还有与个人经验对接的通路。

    中医,作为国粹,其中的高手凭借经验令人敬重信赖;而作为一门学问,其中的脉络错综粗糙也令人“迷糊”。这大概可以解释父亲对中医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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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