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费家先生祖传的明代古琴

费家先生近影。（骆进之　供图）

费家先生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油画作品《静物》，画在一块自制的硬纸板上。　 （骆进之　供图）

    《半圃微吟》是费家先生的古琴演奏集。

    在世界文化遗产申请成功之前，除了中国最大的音乐学府勉强保留古琴专业之外，古琴在民间几成绝响。当时宁波最知名的两位琴人：一位是查阜西的学生肖绪津先生，另一位就是费家先生。

    骆进之           

    费家先生今年79岁，一头白发。而我最早记忆中的费家先生的形象，是他凌风站立在三江口，架着油画架在画风景。当年他还曾在闹市口，高高地搭着脚手架画过毛主席油画像。我有幸在他手把手教导下拿起画笔，满心欢喜地把他送的画笔和纸带回家。当我在中学时代学着装半导体收音机的时候，他又成了我的物理老师。那时候商店里还没有电视机卖，他就自己装了台电视机。可那时候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古琴的故事。我听过费闵渠老先生（费家先生的父亲）弹琴，我也向肖绪津老师借过“文革”前出品的所有胶木的古琴唱片，就是不知道费家先生更早的时候是抚琴之士。隐匿得如此之深，是涵养还是另有一番隐情？

    费家祖上是宁波“庆安会馆”的主要创办者之一，主营航运业。庆安会馆博物馆成立时，费家先生是最后一个搬出祖宅的。“半圃”是费家上代私宅的雅号。在父亲的熏陶传授下，费家自幼便掌握了中国文化的必修课——琴棋书画。可是在震天动地的红歌声中，古琴只有在半夜三更才能“苦吟低泣”几声。为了保护古琴，以免被无法无天的歹人当作“四旧”毁灭，费家不得不在一个风高雨急的夜晚，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咬咬牙断弦裹缦，把家传的名琴藏之深山。谁说大音希声？此刻天籁已死寂，唯有男儿泪在流！

    据说一个有才华的人，七年就能在一个专业上成为专家。费家先生就是干一行钻一行精一行的多才多艺式人物。当他以电气工程师的身份退休后，终于恢复了琴家本色。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缓缓掸去那把祖传“明琴”上的灰烬，稍稍生疏地换上新弦，点燃一炷香，撩拨吟唱起来。理工男的严谨，画家的浪漫，加上半个世纪霜甘露津的人生积淀，再弹同一首曲，已经不是同一种味了。酒越陈越醇越香，琴越古越弹越松。

    先弹一曲《忆古人》吧，缠绵往复，纪念先父费闵渠先生，他文精药理针灸内气功，武善太极八卦形意拳，只可惜在疾风暴雨的岁月里活得胆战心惊，含恨早逝。这一曲忧伤悼念不尽依依，长吁短叹情意切切，捶胸顿足时不可追啊！

    申遗成功后，古琴热铺天盖地。不少人刚刚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开班招生赚钱，铜腥味弥漫。费家先生的家自然也是门庭若市，但是他甘心当个“傻瓜”不收钱。有人劝他，孔子招学生都收三串肉脯，你不收钱，学生会来去随意，不懂珍惜。费家笑而答道：“来者有缘，去者自由！”其实聪敏的学生哪会轻易离去。学生来到费老师家学琴，课间老师不时给学生泡茶，一高兴还会拿出咖啡招待。学琴的云师妹说：“业余时间我最喜欢去费老师家里，练琴泡茶聊天，享受着家庭一般的气氛。”费家老师接受新事物不逊年轻人，不但喜欢国粹，对洋派的东西同样热衷，电脑手机他从来没有落后过，泡咖啡还去专业咖啡店学习培训，事必做到深透精致，咖啡豆用电子秤称，水要用量杯测量，温度也要控制到最佳，处处完美地体现着工程师的精密和贵族的讲究。学琴的幽师妹说：“在课程间隙常能品尝到一杯现磨的芳香浓郁的咖啡，不光是学琴，还学到了一种对生活的态度……”

    每年我会远涉重洋返回故乡一次，与其说是去看望费老师，不如说是继续拜师学艺。费家先生身上永远散发着与世无争的淡雅之气，自带一股大户人家的遗风，虽然他干过自嘲为“电灯猫”的工作，拿的也只是一点养老金，但他能超然物外，不失隐逸之气。

    费家先生认为掌握古琴的技法并不难，要弹出个性和修养还得靠个人的修为。他说技法迟早都能学会，琴道乐礼高雅气质的传授要靠技法之外的感染熏陶领悟。所以，他教琴总是循循善诱，以鼓励赞扬为主，总让学生高高兴兴来，舒舒服服走，让他们慢慢感染古琴的高贵格调。

    多年来费家先生从不出席大型演出，弹琴也是率性而为，想到了弹一会儿，只求在心静气平之时洁净本我，感悟灵动。台湾作家王美霞称费家老先生是以琴怡趣之人，“他以琴涵养淡雅心性，鲜有公开司琴，我与费老相处，甚爱此人儒雅气息，他与晚辈谈话，十分慈爱，举手投足之间见得谦谦君子的涵养，是我所知古人风范。费老时常带着微笑，厚情盛意，不言而喻。费老所携古琴是蚕丝弦，天然蚕丝缫缠而成，十分珍贵，蚕丝弦弹奏时，有绵长跌宕的气韵，仿佛低吟深情，又仿佛畅诉心意，很是动人。这是费老传家几百年的好琴，演奏的琴音，特别有温和之感，演奏的古琴曲《平沙落雁》《忆故人》，入耳都觉洁净悠扬。琴如其人啊！”

    去年年底，在学生的请求下，费家先生用家传的“明琴”录制了十二首古琴曲目，制成个人首张专辑《半圃微吟》，收录的有普遍作为开指之曲的《秋风词》，最适合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夜晚怀想、相思；《潇湘水云》在碧波荡漾云雾缭绕中感怀祖国河山；还有皓月清风雅兴怡神的《良宵引》，征人思乡壮士报国、北地风情的《关山月》，以及《酒狂》《阳关三叠》《鸥鹭忘机》《平沙落雁》《普安咒》《忆古人》《梅花三弄》《渔樵问答》等，既适合静心养神，也十分适合初学者学习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