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若非因为那个爱情故事，想来绝少有人愿意在华清池多作停留。无非几个干涸的温泉遗址，并无奇异之处。建筑虽然大气，却不及江南的钟灵毓秀。但有了故事，有了历史的遗韵，一切就不一样了。

    每一片土地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走过，都在发生不同的故事，但只有一些人和一些事会被记住，其余的大部分则和天上的白云一起随风飘远。华清宫的故事就和它的历史一样，黄土高原的沟壑分布有多广，这片土地上演绎的故事就有多深情。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便是李隆基和杨玉环，他们更广为人知的称呼是唐明皇与杨贵妃。

    据《元和郡县志》记载：“华清宫在骊山上，开元十一年初置温泉宫。天宝六年改为华清宫。又造长生殿，名为集灵台，以祀神也。”野史传闻，杨贵妃美则美矣，但是有一致命缺憾，就是身上有狐臭，需要不时以温泉之水沐浴。于是，背靠骊山、面朝渭河的华清宫便成了两人的常去之处，宫中的骊山汤也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个著名爱情故事的见证者。

    朝代的更替从未停止，而历史的演变总是惊人的相似。从西周到唐朝，跨越千年，终摆不脱“美色误国”的俗套。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大唐陷入战乱之中，前后历时八年，并就此走上了下坡路。

    一样的因美色误国，人们对于唐明皇和杨贵妃比对周幽王和褒姒要宽容得多，“宽容”二字甚至都不够分量，用追捧来形容或许更加合适。自唐朝以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妃不独备受唐明皇的宠爱，还赚足了古今文人的笔墨。两人的爱情故事被写进诗歌，编成戏曲，拍成电影，从白居易的《长恨歌》到白朴的《梧桐雨》，再到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他们的爱情一直被当作典范来传颂。这个待遇是周幽王和褒姒连想都不敢想的。

    就连那位自称“不是蓬蒿人”的李白，也为杨贵妃写下三首《清平调》，诗中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等惊世绝艳的句子。更可叹的是，写尽人间悲悯的杜甫也对那“酒肉臭”的朱门之人报以同情：“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也未知是爱情的魔力太大，还是贵妃的魅力太大，兴许，对于爱情，人们很多时候是盲目而随性的吧。

    在元人杂剧中，剧作家大开脑洞，将这个爱情故事书写得更加凄艳迷离。无论是关汉卿的《唐明皇哭香囊》，还是白朴的《唐明皇游月宫》，抑或是岳伯川的《罗光远梦断杨贵妃》，剧中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皆成了痴情的化身。到后来越写越玄乎，杨贵妃死而不死，言东去倭国者有之，言羽化登仙者亦有之。显然，剧作家们都是出于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才杜撰了这些故事，以此激励后世男女追求爱情的勇气。

    多年以后的今天，人们去西安旅游，华清池仍是必去的地方。尤其夜间还有《长恨歌》的表演，远近游客慕名而至，沉醉在这盛唐的深情里。《长恨歌》总共九幕，每一幕都取名于白居易同题长诗里的诗句，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演绎。它以骊山山体为背景，以九龙湖为舞台，将盛唐的恢宏气象和恋人间的款款深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常常曲终时分，游客仍沉浸在回味里，久久不愿散去。

    与普通访者不同，许多诗人还有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一千一百多年前，偶然有一天，晚唐诗人杜牧路过华清宫时，听当地百姓说起这段发生在多年以前的传闻，提笔写下了四句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从荔枝的产地岭南、广州到天子所居的长安，相距何止千里，然而，为了满足爱妃的口腹之欲，宠妻狂魔唐玄宗竟然派人打通了勾连两地的一条皇家特快专线，命骑士快马加鞭，翻越崇山峻岭，让爱妃能够吃到新鲜荔枝，说起来也是穷奢极欲了。此即史书所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

    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这样的落差发生在同一个皇帝身上，令人讶异，更令人叹息。但有“骑行千里，只为荔枝”这样的荒唐行为，衰落的结局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此言不虚。

    千年以后，旧时的明月仍照着今宵的夜空，但昔日的华清宫早已物是人非，徒留一段故事供后来者回味、传唱，抑或是评说。再过千年，故事多半还会继续流传，教训会否被牢牢记取？当风吹过华清宫，吹在这里的殿阁楼台之上，又何尝不是吹拂在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