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坚 宁波当代篆刻已形成创作群体,目前西泠印社社员就约有十位。我喜欢的印人中,少不了孙群豪,觉得其作品流露出一股文气。他的印面光洁,布局停匀,线条清丽,运刀简练,总体上风格雅正,又能见性情,不刻意求拙亦不刻意求工,更不竞奇骇俗、立异标新。他的变化更多体现为随形就势,静中求动,平直中带隶意,方正中有婉转,受汉印影响较深。这样的印风,朗润温和,力避造作妍媚,趣味如同水墨中的“小写意”。 我是了解群豪的聪明劲的,他是西泠印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熟悉英语和欧美文化,爱好和兴趣广泛,且各有所成。治印,似乎是无师自通,他小时候只是觉得篆刻好玩,没想到痴迷日久,临习不辍,走上了正道。这自然是因为其颖慧,形成了不俗的审美能力,没有误入歧途。我尤其喜欢他的白文印,走平实一路,体合自然,呼应默契,浑朴灵动,微妙处生气喜人,是低回的抒情、悠游的歌咏。刘熙载《艺概·书概》云:“书要直而有曲体,直而有曲致”,其实,汉印之妙亦是如此,纵横得宜,曲直互见,虚实相生。尽管群豪也知道自己有个别白文作品略显单薄,但是,奏刀时并不耍弄聪明劲,不会为了“藏拙”而刻意“露拙”,即为了所谓的苍劲老辣而刀痕毕露,为了所谓的古朴拙涩而支离破碎,他坚持自己的趣味,笔画形成自然粗细。在章法上,他没有为了所谓的大开大合而故作疏密,能够稳中应变,如同水随山形。这般适度而为,本分而为,恰恰体现了他对于篆刻艺术的谦抑之意、敬畏之心、和正之心。如果逞才使气,生了机巧心,他的印风很可能“动作变形”,扭曲怪诞,形成积习流弊。 孙群豪的文气正是“印外求印”的显现。所谓印外求印,不光要重篆法和刀法,更要重气象和境界。我所说的孙群豪之文气,指的就是气象和境界。篆刻之本,书法之始,即为“文”。《说文解字叙》:“仓颉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曰文。”文者,物象上相互交错的线条纹路。“文”,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对应“质”,所谓“文质彬彬”“质文并茂”“文质俱美”,就是君子之风,在内容和形式上是相济的。或者如西人所言,“文”是“有意味的形式”,形式(如线条)具有审美性质,是包含、积淀了社会内容(可理解为“质”)的形式。篆刻作品的形式,可以反映出印人的本质,印人的内在修养。孙群豪有“文气”,是因为他自觉警惕了鄙野之气,作品渗透、涵泳了自己的修养。其修养不仅是广泛涉猎各种文化知识,而且是长久修炼个体人格气质。 “文”,亦对应“道”。刘勰《文心雕龙》将“文心”归结为“道心”,文与天地并生,人乃有心之器,精理为文,秀气成采,而“文”“采”本于自然之道。古人对于文与道的关系,有过“文以明道”“文以载道”“文以贯道”“文与道一”等不同学说,虽然各有观点,甚至不同观点之间互相辩论,但均强调道德文章,强调道心、人心。“道”所关注的是生命的终极意义,一切文学艺术都是如此,篆刻也不例外。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者,修己也,是自我认识、自我发现、自我发展、自我完善,是塑造人格、气象、境界。我想,孙群豪正是从反求诸己中体悟篆刻艺术,将修养砥砺与审美提升融合起来,故而学有精进,随着修养的增加而弥补创作的不足,显现出宽博平和的气象和变化自生的境界来。 除了读书和创作外,孙群豪特别注重遍访同道,转益多师,向善崇德。他与各界精英人士交往,学者、作家、艺术家、企业家、贤哲、逸士……作家王宏甲用“学博而后可约,事历而后知要”来评价孙群豪和他的作品,肯定他勤于学习、善于学习,能专能博,悟道深入。譬如,他追慕慈溪老乡、著名美术教育家、工艺美术家陈之佛,潜心研究有年,搜集文献资料,编撰《陈之佛传》在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近年又完成《陈之佛年谱》。他对陈之佛在作品中使用的印章,心追手摹,细细品味它们的好处。再如,他在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了《印说伏龙》,其道心缘于对弘一法师的敬仰,弘一与慈溪伏龙禅寺有缘,曾在1931年至1932年间三次驻锡伏龙禅寺。弘一法师曾发起成立“西泠印社”之后又一印学研究团体“乐石社”,定期雅集,编印篆刻作品集,开一代新风。弘一法师曾为西泠印社早期社员,39岁在虎跑定慧寺出家之前,将其创作的印作和藏印赠予西泠印社,印社为之筑“印冢”,专门立碑以记其事。群豪有心将这些史料整理出来,既是正心修己,也是为地方文史工作服务,并弘扬了篆刻艺术。 基于对孙群豪的观察和了解,我用“文心游艺”四个字来赞誉他的治印之路。善印者弥众,治印之路亦各有不同,而孙群豪用功于读书、交游甚多,必技进于道矣。我想,群豪闻道在先,定会远离时风,保留一份古雅、一份斯文。 ▲孙群豪篆刻作品 ◀孙群豪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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