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漠 七月的某一天,我忽然怀念起大伯来。 大伯是父亲的大哥,比父亲大二十来岁。 三年前,大伯走了,94岁高龄,走得很安详。一个早春的午后,大伯坐在屋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坐着坐着身子就往下溜,待子女把他扶起来放到床上,半个时辰就没了气,舍弃他相依相伴的九旬老伴,享尽天年。 记得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除了五世同堂的子孙、亲戚,还有很多当地村民,大家放下手中活计,不约而同地从家里或田头赶来,送大伯最后一程。他们边走边述说大伯生前的好,夸赞他善良无私的品行,称道他好人好福报。 那天,在林林总总的花圈中,有一只落款“村党支部敬挽”——大伯还是共产党员呢!这不,村里的党支部书记都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一股热乎乎的气血往上冲,原来血液中流淌的红色基因竟与父辈一脉相承。此时此刻,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脑海立马浮现出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半个世纪前,一个积极要求上进的农村青年,紧握拳头,在鲜红的党旗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今天,他做到了。一个种田养猪的农民,凭着对党的朴素情感,在平凡的岗位上,一心为公、无私奉献,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赢得了村民的信任。在平凡的一生中,他正直仁义、忠厚善良,赢得了众人的口碑。在众多挽联中,其中有一副是这样写的:“一生行好事,千古留芳名;高风传乡里,亮节昭后人。”这是村里人对他一生的评价。 大伯是上世纪60年代初期入的党,小时候去他家玩时还见过他家墙上贴的“优秀共产党员”的奖状。打小我们只知道大伯面目和善,从不跟人红脸;埋头苦干,从没一句怨言。在村里,很多人亲切地叫他“大哥”。在家里,他是不折不扣的好丈夫,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弥留之际,老伴拉着他的手急切地说:“老头子啊,下辈子阿拉还做夫妻啊……”场面感人。 我因为读书、工作,早早离开了家,所以对大伯的事知道的不多,间或回乡下老家,去看望父母同时去看望一下大伯两老,那时他们已到了耄耋之年。我努力搜索着儿时的记忆,想找出大伯思想或行为的闪光点,也只剩下零星碎片。 记得大伯当过很多年生产队猪舍的饲养员,老伴也在那里帮衬。当时上百头存栏猪是农业队的一大副业。为养这些活口,队里专门在河道上养殖水葫芦、辟出农田种草子作猪饲料。因猪舍离村小学校不远,所以我经常能看到大伯在河岸上弯着腰捞水葫芦,或挑了箩筐割草子的身影。印象中大伯的背总是弯着的,在沿江边一排低矮的猪舍里,他担水、劈柴、扫猪舍、拌饲料、喂猪……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很少有直起身子来休息一下的空闲。长年累月,他的背越来越弯。平时夫妻俩形影相随早出晚归,如果有段时间看不到大伯,那一定是母猪下了崽,或者猪生了病。大伯索性睡在猪舍伺候着,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半夜五更起来照料、接生,有时候整夜整夜不睡觉守着,生怕出一点差错。有时候母猪下崽多了实在忙不过来,他就把老伴也拉来,一起住在猪舍,多个帮手。其实大伯家里孩子很多,但他顾不了了,在他心里,大队的猪似乎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那会儿,大伯家里也养了一头猪,但他从不借公济私,夫妻俩从猪舍到家里要穿过整个村庄,他俩总是空着手早出晚归,村里人没有一个信不过他的。家里的猪咋办呢?归他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兄养。堂兄从小就有经营意识,他除了自己动手,还把父母给他的零用钱拿出来,让邻里一帮“小喽啰”去割野草,五分、一角作报酬,“小喽啰”脚头可勤快了。所以,长大后的堂兄也就成了雇工干活的老板。这是后话。 有一年路上碰到大伯,那时他已经八十多岁,和老伴踏着一辆三轮车从镇上回家。他俩刚从银行里取回每月一百多元的农民养老金,开心极了,老伴一边数着钱,一边说:“人民政府好,你看阿拉农民也像城里工人一样,年纪大了也有‘劳保’可领,托共产党的福呢!盼念长命百岁,多享几年福。”末了,大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领了养老金,我得先把党费去缴了。” 这就是我印象中的大伯,一位真实可亲的老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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