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魁先生书法作品　（蔡灿臻　供图）

    蔡灿臻           

    有句俗语“见书如见人”，这里的“书”本来指书信，我想把它用在书法上，似乎也讲得通。沈元魁老师去世后，闲暇时我总爱翻翻他的书法作品选。

    打开作品集，一股清新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质朴、平和、温润、澄澈，观其书似乎与慈眉善眼、心平气和的沈老师对视、对话，不由人浮想联翩。

    沈老师生于慈城一个书香世家。其祖父是清末秀才，能文能诗，藏书七万卷；其父能书能画，还创作出版过多部武侠小说。他自幼秉承家学，爱好文墨，能书能诗，也爱画。良好的家学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江南名镇慈城，传统文脉深厚，诗礼传家之风盛行。历代俊彦辈出，曾出过519位进士。这种传统文化和历史的积淀及浸染，于无形中渗透进沈老师对人生和书艺的参悟之中。

    在多年的接触和交流中，我感受到沈老师身上浓浓的文人情怀。他对祖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无比热爱，并心存敬畏。每当谈及浙东书法大家钱罕、沙孟海等人为人、治学的态度和风范时，他那发自肺腑的敬佩之情令人动容。

    他生前曾多次提起，一生中除了父亲之外，还十分感念三个人：第一个是他的慈城同乡、浙东书风第二代传人钱罕。如果说沈先生学书的启蒙老师是其父，那么引领他登堂入室的是钱罕。小时候钱老教他从正楷入手，临习汉魏晋唐碑版，如王羲之的《黄庭经》、王献之的《十三行》、欧阳询的《九成宫》以及《张玄墓志》《张猛龙碑》等，并叮嘱不要一开始就学他的字。16岁时因生活所迫，沈老师去沪学生意，又继续得到时住上海的钱老的耳提面命。为了提高沈元魁的理论水平，钱老指导他研读唐代孙过庭《书谱》，并将其理论贯穿到书法实践中。第二位是复旦大学知名教授、文艺理论家、上海书协原副主席郭绍虞，沈老师经常向郭老登门求教书法学习中的问题，得到悉心指点。第三位是上海音乐学院知名教授、词学权威龙榆生，沈老师前前后后跟龙老学习古典诗词近两年。书法和古诗词学习由于得到名家亲炙，故路子正，起点高，进步快。

    三位恩师学识渊博，平易近人，不计个人得失，对书法和诗词爱好者免费进行辅导。在与他们的长期接触中，沈元魁受到了儒道释传统文化的熏陶和先生们人格魅力的感染。他曾说过，有一件事令他感触很深：一次他陪钱老坐有轨电车回家，车内人多拥挤，他本想先挤上去给年迈的老师占个座位，老师却说，不急，不急，只要上车了，就是站与坐的关系，站着是到家，坐着也是到家。从恩师的言传身教中，沈元魁逐渐体悟到写字与做人的道理，要写好字先要做好人。这一理念他坚守了一生。

    中国书论总讲“书如其人，人如其书”，我很认同这一说法。书法艺术确实是书者品格、性情的外化。书品最终体现的是人品。著名园林古建专家陈从周教授在《沈元魁书法集》序言中这样评价：“余重元魁书法，益重元魁为人，无其人品，则无其书法矣。”

    清俊、儒雅、简淡、冲和是传统书法中具有高逸人格精神的书家的普遍审美倾向，而这些特征也一一定格在沈老师的作品之中。他的书法笔墨路数纯正，极具传统艺术之魅力，秀挺中见苍劲，飘逸中寓静穆，所谓端庄杂流利，刚健含婀娜，有浓郁的书卷气和诗意美。他尤其擅长行书，每幅作品面貌不同，气势各异，或典雅谦和，或轻松舒畅，或古穆简淡，或质朴率真，或温婉可人，给人以不同的感觉和情趣。

    其用笔，以中锋入纸，如“锥画沙”，藏露互见，干净利落，方圆并施，提按使转，不事张扬，不矫揉造作。其结体淡雅空灵，含蓄秀妍，骨丰肉润，不露锋芒。其章法，行距疏宕，错落有致，虚实得当，笔断意连，潜气内转，顾盼生姿。各种形式美因素和谐统一，接近王羲之那萧散简远、衣袂飘飘的魏晋风度，又承袭了梅调鼎、钱罕“小桥流水人家”一般清雅、灵秀的浙东书风。

    我觉得他的书作不同于当下的流行书风，属于古意盎然、凌然出尘的一类。每次看沈老师落墨，沉稳而不浮滑，纵横有象，而又灵变多姿，仿若其人端庄、宁静与真诚；其书之点画、结构，一笔不苟，流畅自然，无尘俗气，或如其处事为人之谨严、本色与从容。瞧那一条条柔韧坚凝、峻拔清利、充满灵气的线条，笃实、妥帖，不激不厉，没有一丝火气，像极了他平和仁爱、淡泊明朗的心性。

    进入晚年，人书俱老。其书作更加呈现出儒雅、幽静、淡定、含蓄的韵致。近些年来，听说甬城不少人由喜欢“沈体”到学习“沈体”，这不由让我想起一件曾经发生在天一阁的蹊跷事。开始我是听天一阁同事讲起，后来经问沈老师得以证实。1985年9月，为千晋斋维修后陈设布展，天一阁曾邀请宁波著名老书法家凌近仁、张星亮、周节之和沈元魁各写一件4尺条幅，合成一组四条屏。所写内容为前贤吟咏天一阁的律诗。沈老师所写的是刘同书的一首。书作裱好后，均配旧镜框一面。展出不到半个月，一天早上上班时，工作人员突然发现千晋斋地面上一堆碎玻璃，再一瞧四条屏中一个框子被打破，沈老师所书的那幅魏碑书体条幅不翼而飞。他只得遵嘱又写了同题的行书条幅，以补空缺。按理说，天一阁有严格的安保措施，千晋斋白天有人值班，晚上有警犬巡护，“梁上君子”冒着极大的风险行窃，是得手后为了卖钱？抑或因为太喜欢，又得不到，只好铤而走险？沈老师生前曾笑着说：“偷的人估计是个书法爱好者。”

    品读沈老师的书作，能改善心境，净化心灵，在浮躁的社会乱象中，静下心来，不迷失自我，向善而行，寻求精神的洗礼和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