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云 那天,良兄走到我身边,凑近耳朵,说:我找到一本拳书,可有的地方看不懂,你文化好,下班后去你寝室,你给我讲讲。我说好。 良兄名叫良善,长我8岁。他中等个子,眯缝眼,脸白净,走路时上身微微前倾,恭敬又谦卑的样子;路上跟人说话,必凑近对方耳朵,“窣窣窣”,像是说悄悄话,其实没一点私密,净是大白话。 良兄酷爱武术,每天清晨又是蹲马步又是打拳,厂里人都知道。我刚进厂那会,正年轻,受电影《少林寺》影响,很羡慕会武术的,良兄多年来练成一身好武功,打拳时大开大合,英姿飒爽,我常躲在墙角偷看。我是电工,良兄是电焊工,工作上接触不多,加上当时我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不敢主动搭讪向良兄讨教拳术。几年后,我因伤致残,康复治疗两年后,拄着双拐重返单位上班。为使残腿能得到最大程度康复,我自习气功,经常去厂图书馆借阅武术气功类杂志,这才与良兄有了接触。一来二往,越聊越投机,彼此开始交往起来。 良兄和我熟络以后,一直牵挂我的残腿,他始终认为我是能够扔掉拐杖完全康复的。 1989年初冬的一天,良兄对我说:你跟领导请个假,明天我带你去412医院,我跟那里的一个骨科医生说好了,你让他诊断一下,说不定会有好的治疗办法。原来,两个月前,良兄骑自行车送女儿上学,途中不慎摔倒,女儿骨折,急送东钱湖郭家峙解放军412医院治疗,结识了一位骨科医生。良兄说:那医生医术高明,人也很好,我问过厂车队,明天正好有车去那边,我们搭顺风车去。 那天上午到了412医院,良兄把我领到医生家属宿舍,要我坐一下,他自己匆匆出门。没多久,良兄返回,手里多了两瓶高档白酒,我这才知道他去买礼物送医生,忙说,这个钱我回头给你。良兄黑了脸,白我一眼,说:莫讲嘞! 中午医生下班回到宿舍,从食堂买了好多饭菜,招待我们。那医生跟良兄一样,善良正直,热心助人,看到屋里多了两瓶白酒,执意不收,问清楚酒是附近小店买的之后,说他认识那小店老板,一会去把酒退了。良兄说这酒不是这位小兄弟送的,是你我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让医生千万不要介意,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那几年,厂里效益并不好,职工收入少,良兄和嫂子在同厂工作,女儿刚上一年级,家里开销自然不小。良兄上心为我求医问药,我已感激不尽,哪有再让他出钱买礼物的道理!回厂后我几次三番要把买酒的钱塞给他,每次都被拒绝,末了,他很不高兴,说:你再钱不钱的,我俩没法做朋友了! 那次医生的检查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良兄不甘心,没过多久,又带我去海曙区一家企业,说那里有个厂医气功水平很是了得,让他看看我的气功练得怎么样了,顺便问问气功师,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治疗办法。那气功师让我趴在医务室的治疗床上,要我意念集中于丹田,他在我背后发功测试我的功力。过了一会,气功师说:你自习气功已有一定功力,但你腰椎骨折,伤及中枢神经,督脉受阻,不通则痛,因而造成下肢麻木或疼痛发作,光靠自己练功运气很难打通小周天,需要气功师加以辅助。当时我嗯啊点头如捣蒜,但心里起了疑问:说要辅助,不会是骗钱吧?回厂路上,没等我开口,良兄径直跟我说:明里要辅助,实际上不会是要钱吧?别理他,以后咱们自己练。 我已记不清最后一次见到良兄是什么时候,只记得最后一次和良兄通话,也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天,我给良兄打电话问候,良兄兴奋地告诉我,说他前些天找到一种镇痛好办法,身上哪里有痛,就以那里为起点,用意念画圈,像螺旋一样越画越大,一直大到无边无际,然后再重复,最终疼痛就会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他说,这个办法很灵验的,他试过多次。最后良兄嘱咐我,疼痛发作时,一定要按照这个办法试试看。只可惜我的疼痛实在太顽固,一旦发作,意念根本无法集中,连正常呼吸都会触发剧烈阵痛,良兄的“画圈止痛法”只能不了了之。 1998年我下岗离厂,两年后工厂转制倒闭。那些年,我成了家,有了孩子,找到了新的工作,后又两次住院手术,既要养家糊口,又要与病痛搏斗,终日忙忙碌碌,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忽略了良兄这样的朋友。早几年,偶尔从工友那里听到良兄东零西散的消息,说是良兄身体不太好,没法从事电焊工作,在家附近摆摊做些小百货生意补贴家用。再后来,就没有了良兄的消息。 前些天,我心血来潮,打算写几篇有关工厂的回忆文章,为核实一些细节,想给良兄打个电话。良兄的手机号码原本存在手机里,可那手机早已损坏,所有信息也都丢失,好在找到一本破旧的通讯录,还记着良兄的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竟是嫂子,嫂子告诉我,良兄六年前已因病过世。我愣住了,一时难以置信,继而伤心不已,后悔自己为何不早点联系他。 谢谢你,良兄,在工厂工作的十多年时间里,你见证了我最好年华的张狂与落魄;谢谢你,良兄,你对朋友重义轻财、纯粹付出,我会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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