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春夏嬗递时节，姚剧《浪漫村庄》赴首都演出，我随演出团前往。在解放军北京老干部活动中心的观众席，我挑选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区域坐下，静等好戏开场。陆续有观众落座，我近旁来了一位面容清秀的老太太，我微笑点头示意。老太太和蔼地问：“你是剧团的吗？”我答：“对，我是随剧团来的。”老太太又问：“余姚人？”我说：“是的。”老太太说：“我也是余姚人。”呀——我十分惊讶，在这里遇到余姚同乡老太太，难得啊。这回，轮到我开问了：“您是军人？”老太太答：“在解放初期，当过随军记者。”我问：“那您是从哪里离退休的？”老太太说：“新华社。”我问：“新华社总部？”老太太说：“对。”我瞬间觉得“高大上”了。

    我问：“您是余姚哪里人？”老太太说：“长河。”我说：“哦，1954年时划到慈溪了。”老太太说：“是啊。我离开那里的时候，还是余姚的。”我问：“在余姚，还有认识的人吗？”她说：“有，张肇良，你听说过吗？”张肇良在余姚宣传文化系统名气很大，属于传说中的“老革命”，我当然知道啊。有这样确凿的“线索”，我想，要了解眼前这位初次见面却因同乡之谊而分外亲切的老太太，就有了一定把握。于是，我请教老太太尊姓大名，她说：“宁凡。”

    回到余姚后，我一直记挂着在北京有那么一位同乡。10月下旬，我接到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我第一感觉——可能是宁凡老师打来的。一接听，果然。宁老师说：“我想寄一本书给你这个小老乡，可否将确切地址发我？”我自然满心欢喜。

    隔几天，一个寄自北京的快递到了。我细细地拆封，一本沉甸甸的书就捧在手上了。书的封面上印着火红的四个字，“如烟似火”。《如烟似火》由国防大学出版社于2007年11月出版，作者是张麟。我想，作者与宁老师的关系大概非同一般。果然，在彩色插页上，其中一幅合影的图注是“2001年张麟与夫人宁凡在美国华盛顿”。嗯，张麟先生是宁老师的丈夫。在作者简介上，我看到这样的文字：“张麟，山东枣庄人……1944年参加八路军，历任战士、文书、干事、连队代理指导员；新华社第22支社前线记者、军《麓水报》总编、《星火燎原》编辑；军政大学办公室主任、政治学院宣传部部长等职……”可以想象，这是一位武能拿枪上战场、文可握笔著华章的英雄人物。

    当我缓缓翻开书页，一章一节地细嚼慢咽，桩桩件件的事实印证了我的先前料想。张麟，这位从战火中走来的人物，在烽火岁月起步于微山湖畔的铁道游击队，跟随部队南征北战，偶尔经受战斗失利的惨痛，时常享受乘胜追击的喜悦，穿梭过枪林弹雨、沐浴过腥风血雨，实在了不得。同时，通过阅读，我吃惊地发现，著名作家、小说《在同一地平线上》作者张辛欣竟是他们的女儿。张辛欣与张洁、张抗抗齐名，被称为当代中国女作家中尤其关注女性题材的“三张”。张辛欣是余姚人宁凡的女儿，也可以说，张辛欣是余姚人的外甥囡了。

    读完这些，我立即向同事打听到张肇良先生的联系方式，表示想登门拜访。91岁高龄的张肇良先生接待了我，他说：“我与宁凡是读长河草帽业小学时的同学。”哦，草帽业小学，我马上查找这所学校的相关资料。不查不知道，一查一激灵。抗战期间，草帽业小学的进步氛围就十分浓厚，师生思想开明，有的上街开展救国宣传，有的组织出版《怒潮》《民众》《战斗》刊物，编写黑板报……正由此，张肇良等学生才会执着地走上革命道路。

    我关注到一个细节，1936年夏天，这所小学的校舍基建在长河章家路破土动工，适逢余姚城北候青门城墙拆除，为节约资金，经余姚县参议员兼浒山民众教育馆长、乡人卢维治争取，得到县长林泽同意，用大船运送城墙坚石作为学校基石。如此，可以理解，无论长河如今被划属何处，草帽业小学的原始“基因”依然是余姚血统，连同在这里读过小学的一代代学生，都难以抹去余姚印记。

    张肇良先生说：“在战争年代，我们革命同志时常会在长河的宁凡家里隐蔽和联络，我们信得过宁凡，她的思想同样进步。”解放之初，张肇良是宁波专署办公室秘书，宁凡参加宁波青年干校学习。当时，年纪轻轻的张麟已是新华社前线第22支社记者、部队《麓水报》采编室主任、副总编，随大军南下暂留宁波，报社需要人员，就从青年干校抽调，宁凡被择优录用，当了摄影记者，他们就这样认识了。此后，宁凡就随同丈夫也随同单位到了南京，到了北京。

    在《如烟似火》的一个章节里，张麟先生引用了女儿张辛欣的一段话：“我的外婆家在长河。如今，它已划入慈溪，但我的母亲依老例认自己是余姚人，我便也认定外婆家在余姚。外婆早已不在了。外婆家也没有了。只有长河水依旧流着。这里的水和人，对我这个北方长大的人来说，是陌生的，新鲜的。因为陌生和新鲜，也许会为它写点什么。但因为太陌生了，怕只是雾里看花。离开了，远远的，希望能看到外婆家的人写出自己的家乡。远远地等待着。”

    宁凡老师，我一定会专程走一趟长河，寻访草帽业小学，寻访您年少时候熟悉的气息和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