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静           

    立冬前，这个秋天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和同伴相约去奉化溪口的栖霞古道爬山。与其说爬，不如说是逛。山不陡，秋色斑斓，赤橙黄绿各色的叶子，在阳光里打着卷儿，就像一双双手，牵着我们在山道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在一条铺满了松针的金黄山道上，我见着一只黄色小猫，它跟在两个女人身后，朝着山下走。这应该是一只家猫，以前听朋友说，野猫是不会与人亲近的，即便你喂养它照顾它，但如果发现你靠近，它必定会逃走，逃到不远的地方再温情地注视着你。我看着这只猫，它跟随着那两个女人，她们下一级石阶，它也下一级石阶，形影不离。

    我没养过猫，但我不怕猫。它们看起来是那么温顺柔弱，让人产生怜爱之情。我家旁边的小弄堂里也经常会出现一只猫。黄昏里我下班回家，会看见它或静静地在墙头蹲着，或悠闲地来回踱步。每每这时，我都会“喵喵”逗它，我尽可能唤得亲切温柔，期待赢得它几声回应。尽管我认为跟这猫很熟，但它始终傲得很，对于我善意的问候从不搭理。待我走近些了，它就会翻墙绝尘而去，一段美好的对话还没开始便戛然而止。我原以为墙那边的房子里有它的家，现在看来也未必。说不准它就是一只野猫，野猫才不理人，与人保持着距离。

    能在栖霞古道上遇见一只猫，让我很好奇。总见有人带狗来爬山，鲜见有人上山带猫的。加上此刻的阳光正从树梢之中漏下来，落在这条铺满松针的小径上，落在这只小巧玲珑的猫身上，这温暖的色调让人觉着十分舒服，我更有心逗逗它了。于是，我在它快要经过我身边时，蹲下身子轻轻地“喵——喵”几声，那猫迟疑着慢下了脚步，却还是不理睬我，径直往山下走。我有点不甘心，也急切地跟着往下走，嘴里不停地唤着“喵喵，喵喵喵……”大概是我的深情感动了它，只见它回一下头，脚步又慢了一点。我继续低声呼唤着，这猫好像也听懂了我的意思，竟渐渐拉开了与那两个女人的距离，慢慢地便停下来不再走了。它竟停下来了！就停在我下面一级的台阶上，尾巴高高竖起，身子紧绷，脸朝着下山的路，似乎在眺望远方。

    它离我很近。它小而且瘦，骨头都有点突了出来，但那幽蓝的眼睛很亮，很有精神。这一发现使我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了疑问。我见过家猫，它们大多有圆鼓鼓的脸，胖乎乎的身子，身上带着慵懒温顺的气质，而眼前这猫，瘦削，警觉，虽离得很近，但似乎还留有戒备。这大概是一只野猫吧，先前也许并不是跟着那两个女人，只是凑巧而已，此刻它也不急着离去，或许山野的寂寞，让它听到我一声声亲切温柔的呼唤，它内心触动才驻足的。

    猫的驻足让我欣喜。我轻轻绕到它跟前，把镜头对准了它，想留住这美妙的邂逅。只是我退一步它也跟着往下走一级，我再退一步，它又跟着往下走一级。这样的不配合使我很难对准猫那幽蓝的眼睛，对不准，便拍不出猫的精气神来。我只能胡乱地按着，快门咔咔地响着。或许是声音惊到了它，它不再往下走，朝我仰起脸来。就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它眯缝着的双眼，看清了它咧开的嘴，嘴里露出白质的牙齿，那样子像在笑。

    我从没见过一只猫能像人一样笑，这情景让我感到很是诡异。我急急收起相机，搜寻同伴的身影，她们离我已有几十米之远，此时此刻这一段山道上只有我和这只猫，一只对着我笑的猫。山里不时有风吹来，我心里阵阵发凉。我突然想到这只对着我笑的猫，会不会是这座山里的猫妖，只有猫妖才会展现出这样诡异的笑容。这个念头让我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慌不择路，惊恐地越过小猫，追赶同伴而去。意想不到的是，那猫竟然也折转过身来，跟着我朝山上走去。山里是那么寂静，我清晰地听得到自己心脏澎湃的跳动声。我不敢再看猫，只尽力朝着前方，向同伴们高喊，等等我，等等我。

    我在山道上小跑，竭力不回头却又忍不住不回头，那猫先是跟了我一段路，后来在我转过一个弯道、能看到同伴时，消失了。我追上同伴，跟她们说了此事。她们都笑话我，猫怎么会笑呢？它只是张开嘴巴打个哈欠而已，即使它跟着你不放，那么小只，一脚就能踹了它。这时，我又顺了她们的话去想，抬起一脚，小猫滚落山涧，发出“喵喵”的惨叫。哦不，每个山里的生物都是精灵，我对它们有敬畏之心。

    我的同伴都说得很轻松，但我脑中满是那猫幽蓝的眼睛。平静了一会儿，我又担心起那只猫来。它那么小，这会儿去了哪里？如果它是只家猫，能追上先前的两个女人吧？她们走得不远，发现猫不见了，也会折转回来寻的吧？它不会因为我的逗引而成了一只野猫吧？如果它本来就是一只野猫，或者真是这座山林里的一只猫妖，那这山林便是它的家，它这会儿是回家了。这么想着，我也就释怀了。

    寂寂的山道上，阳光仍在找寻风的影子，风仍在吹落树的叶子，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平静，仿佛这里从不曾出现过一只猫似的。只是我再难忘了它，难忘那一刻的心动与喜悦、诧异与惶恐，还有这一刻莫名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