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港洲 闽西,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在一个枫叶染红崇山峻岭的秋天,我来到闽西,来到父辈生长的地方。那天金风习习,天蓝得像一块绸布飘扬在青山碧水之间。我们从南靖云水谣驱车而行,一路茂林修竹,重峦叠嶂,放眼望去,皆为胜景。不时还能依稀看到山路下的土楼,如同古老铜鼓,在金色的夕阳下,奏响客家人热情的迎宾曲。 夜幕渐合,我们到达父亲出生地——永定湖坑镇奥杳楼下村,这是我近60年来第一次回到祖籍地。记得有一年欲回故乡,结果山道险峻加上下雨,车轮陷入泥地无法前行,只得半道而返。这次实现了心愿,特别高兴。这里古树参天,秋花遍野,一幢幢农舍红砖绿瓦,都是改革开放后盖的新楼房。我疑惑地问:“我们家的土楼呢?”二哥海洲告诉我,我们家的土楼早在1928年就因战争炸毁了。我深感惋惜。据史料记载,当年我们家的土楼还是永定暴动的革命据点。二哥说,土楼的废墟还在,现在天色已暗,明天带你去看。 当晚,左邻右舍的亲戚听说我来寻根,端来了一道道具有客家风味的酒菜招待我们,特别是那盘野猪肉炖冬笋,味道鲜美,令人叫绝。已经95岁高龄的原村党支部书记,当年与我父亲一起闹革命的李树根大伯(原名李杵美)拿来了他家酿的客家米酒,一定要我喝几杯!老人虽然已是鲐背之年,但红光满面,精神矍铄,颏前的白胡须随着他的话语,轻轻抖动着,他用那只筋脉如树根般的手端上酒杯,要我大口喝下。我说娃不胜酒量,他不高兴了:这可不像你父亲了。当年他喝酒多爽啊,一手拿着大刀,站在椅子上,一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说,大伯,我真的不会喝酒,你还是跟我讲讲我父亲和你参加革命的故事吧。 老人豪爽,又端起一杯酒,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那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事了。当时中共龙岩县委罗怀盛、郭谪人、邓子恢等人发起后田暴动,打响了福建农民武装暴动的第一枪。紧接着,张鼎丞等人组织指挥当地农民发动“永定暴动”。张鼎丞原名张福仁,1927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随即参加中共大埔县委组织的农民暴动。其后受党组织派遣,回到家乡永定县开展农民运动。“我和你父亲李坪美就是在那时候参加了由张鼎丞发动的‘永定暴动’。你父亲1912年10月17日出生,我和他同庚,比他大8个月。那年张鼎丞在金谷寺成立工农红军营时,我俩瞒着家人悄悄跑去,当时我俩只有16岁。我们一边习武练拳,准备杀敌(难怪小时候父亲每天都要教我们几招南拳,想必是他当年在红军营时学的功夫),一边参与反抗捐税运动,为广大贫苦农民破仓分粮、焚烧田契、债券、没收地主粮食和钱财。”李大伯说,随着革命队伍的扩大,农会又组建了农民武装“铁血团”,后改为红军第七军第十九师。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引发了国民党当局的恐慌和记恨,漳州军阀张贞急派一个支队进驻永定,成立了所谓的“清匪委员会”,一时间永定上空乌云密布。张贞部队一到永定,就对革命据点和农会进行疯狂扫荡。李大伯讲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我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在斗角革命基点自然村打了一次胜仗。当时在刘永生、魏金水的率领下,与张贞的部队展开了一场激战,国民党团长李长流当场被我们击毙,还缴获了9支步枪。” 据龙岩市委主办的《龙岩革命史料》记载:远在漳州的国民党军阀张贞听说他的部队被我军击败,非常恼怒,亲自到湖坑片进行大规模围剿和炮轰,我家的土楼就是那次被火炮摧毁的。父亲在世时给我讲过此事。父亲说,当时战斗打得非常惨烈,国民党军队把整个土楼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无法突围。为了保存实力,上级决定利用晚上时机出击。天黑伸手不见五指,每人发一条白色毛巾,绑在左臂上,突围时若遇上人,就用手摸摸对方左臂是否绑着毛巾,如果没有,就用刺刀杀了对方。 我问李大伯,有这回事吗?大伯说,是这回事,“当时我和你父亲就是这样逃出土楼的。” 晚宴快结束时,我问:“李伯,我为什么姓黄?”他叹了口气说:“我们逃出去后,国民党仍然穷追不舍,你父亲便以木匠的身份来到漳州藏匿。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他改姓黄,你自然也就姓黄了呗!” 为了追念那场战争,追念我家的土楼,第二天清晨,我与二哥海洲、堂弟李林发、李健明等人来到了土楼的废墟。原来我家土楼坐落在斗角山脚下,只见残垣断壁掩映在茅草和杂树丛中,路口有几株挺拔的木槿,枝繁叶茂,清风拂过,沙沙作响,仿佛在说,当年血与火、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我们就是见证者。 告别这座沾染着战火硝烟和父辈鲜血的土楼废墟,我们又去不远处祭扫了我爷爷的墓地,随后驱车前往古田会议纪念馆。一路上,一座座美丽的新农村在车窗外掠过,父辈们当年的革命豪情,已被如今的闽西人化着振兴乡村、建设家园的无尽动力,在新时代的阳光下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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