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和君 30多年前,我在黄土高原的一个城市工作。有一天,省里一位负责宣传的校友打来电话,说冯其庸老师明天要来考察大地湾遗址。那时,中国红学会会长冯其庸已调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后来从冯老师的来信中得知,由王朝闻先生主编的《中国美术史(十二卷本)》一定要把秦安大地湾的地画编进去。 1983年仲夏的一天,冯老师到天水考察麦积山石窟和大地湾,同时参观了雕漆厂。那时,他还担任了正在筹建中的河北大观园景区顾问。回京后,他来信说:“大观园用家具事,我认为你处的漆器既便宜,质量又高,我前已经建议,因工程进度尚未及此,但很快要安排此项工程。”根据冯老师的建议,天水雕漆厂给大观园发去漆器彩照、价格质量说明,为他们定制了部分漆器。这说明文人有时候也关心经济。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此事,文人毕竟是文人。 冯老师以研究《红楼梦》闻名于世。他主编的《红楼梦》新校注本一出版,即寄我一本,有亲笔签名,收藏至今。冯老师擅长书法和绘画,在西北工作时,曾为我题“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当时,我一直未挂,生怕回不到老家。回到东海之滨,我一直将其挂在办公室,后来挂在家中。还有数幅画,其中“五月荔枝胜女红”,寥寥数笔,情趣盎然:镂空的竹篮,盛满红中点黑的荔枝。因为满,有几颗还散落篮之周围。篮中有树枝,荔枝上还覆盖着带叶的枝条,画面充满生机,足见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友谊与爱心。 20多年前,我在永寿街一号工作。其间常与冯老师长信往来。上世纪90年代中叶的一天,他来信说要来宁波考察河姆渡、上林湖,以充实中国断代史文化编辑之需。考察之余,我请他给新闻工作者上一堂文化课。自然是大家风范,深入浅出,富有情趣。尽管讲到文艺界一些事,但他从不攻击别人,哪怕是曾经攻击过他的人,足见其“宽堂”的人格。讲完课后,冯老师环视六楼会议室,对陪同人员说,你们会议室里挂着伟人像,这在党政机关亦属少见,说明你们新闻单位的境界了。我说:马恩列斯毛的伟人像很难寻觅了,我们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才找到的。也是在那次,当时的《文学港》主编想请冯老师担任杂志顾问,冯老师欣然应允。冯老师是无锡人,肯兼顾异乡的地方文学杂志,可见他潜心学问的同时对大众文艺的关怀。 10多年前,历尽艰难,工作单位从永寿街搬至灵桥路768号。原先那是一座由于种种原因被搁置多年的在建文化中心。经过改扩建,包括宁波首个音乐厅在内的报业集团大楼面积有5万多平方米。西侧还有40多亩的绿化面积,市政府让我们“领养”。我们在绿地上请四明林场栽上156棵树木和花卉,基本做到四季有绿,四处看花。这个绿地公园对外开放后,很快成了居民休憩、相亲的去处。东侧大楼音乐厅前面的墙体上,有冯老师书写的“宁波市新闻文化中心”字样。冯老师的书法神清气朗,意远韵长。 冯老师去年1月22日去世。临终前10天,他在家中病床上接受了记者采访。记者写道,冯老师说“我下的都是笨功夫”,并以此语为题。我以为这是自谦之语。半个多世纪前,作为经济系的学生,我多次聆听冯老师上大课。40多岁的他已成名教授,时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副主任。作为《历代文选》主编,冯老师可称得上古代文学权威人物之一,深受学生崇敬。自从30多年前熟识后,我们常有书信往来,互通消息。冯老师的书信字画已成珍品。其中一幅秋风图,画几片树叶,一个葫芦。有识之士说,这是春华秋实,寓意深奥。我理解老师希望学生像一颗种子,在任何土壤中都能顽强生根,并结出果实来,去回报大地母亲和栽培他们的人们。牢记老师的教诲,是最好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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