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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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2月1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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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鱼记

    卢纪芬            

    我们村里的渔夫捕鱼,向来无一叶渔舟,全凭一身游海本领,搏击浪涛中,撑网挈鱼。

    卖价最高的是碗头鱼,即一条鱼刚好盛一大碗。整条的清蒸或红烧,显得隆重大方。如红烧黄鱼,金黄放光,摆上桌,好比一锭大元宝。如清蒸鳓鱼,通体银光闪耀,上面几粒小葱,雪上点翠,清新悦目。还有一斤左右的鲻鱼、鲳鱼、舌鳎鱼,都可称为碗头鱼。当然渔家往往舍不得吃,而是卖钱或兑米。

    但鳗鱼如蛇,总得切成一段一段。还有鲨鱼,其头部两侧鳃裂张开,好比蝴蝶展翅。尾特长,也只能切片红烧。我八岁那年三月里,父母带我去上海小住,曾在“国际饭店”吃过一碟醋熘鲨鱼,这滋味很难忘,回乡后我便隔三岔五要祖母买鲨鱼来做“醋熘”。

    不可思议的是,这鲨鱼居然可长得千余斤重!耳闻不如目击,上世纪50年代的一个秋天,就有这么一条巨鲨,死在了我村山脚的海塘外。

    家乡有句恶毒的咒语——谁先看见死大鱼谁就会在三年内死亡。村里的年轻渔夫名阿财,清早出海去“撩圃”,冷不防就给碰上了!

    阿财是我远房叔叔,当时无人看到他遇见那条大鱼时的惊骇之态。队伙出海去,半路上遇到阿财大汗淋漓飞步回村,问他怎么回家了?阿财前言不搭后语吼了一声:鲨!人家听作了“杀”。但等大伙一出海塘,就看到一条巨岩般的大鲨鱼横陈在泥涂上!

    村委会得到阿财报信,讨论决定,尽快移鱼进山,深埋土葬。倘若时过中午,天气闷热,鱼腹变质,发出臭气流出臭液就难以扛它了;若待到傍晚,大鱼会被山上下来的鸟兽拖食得一塌糊涂,满泥涂都是鱼刺鱼骨,给出海的捕鱼人造成刺伤的隐患。

    集四十余名好汉,半数去抬鱼进山,半数在山脚下挖深坑。村人一开始还不知此事,直到傍晚,山上的放牛娃回家时,发现远处山下有人群在忙碌,一打听,原来在葬大鱼,他们狂奔过去看大鱼,但被施工人员阻止,只好望了几眼就怏怏回家。

    村人听了孩子们的描述,似信非信。想到以往曾有人扛回来几十斤的死鱼,猪似的一只,并不想吃它,卖又没人要,后来分开送人,熬油点灯用。这次到底有多大?

    几位大伯挨家来担晚饭,说是等会还得来担半夜餐,要开夜工了。这事是瞒不住的。但白天不声张是为了防止村村岙岙的人们拥来看鱼,怕人多闹出事故。

    一轮明月高照,晚风吹来凉爽,现在想来也许是八月半时候。我和几个伙伴想去葬鱼现场看个究竟,门里厢的嫂嫂们都说夜晚别出去了。

    那就不去了。不就是鲨鱼么,比小鲨鱼大一千倍、一万倍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葬鱼人都回了家,完工了。过了一会,阿财婶泪痕满面来找我祖母商量:阿财是最先看见死大鱼的人,难道真的要被这句咒语咒到了?他葬鱼回来就卧床发高烧讲胡话,此时还在讲呢。还咳嗽,吐出血痰。

    我祖母说,他向来身体弱,底子薄,这是累着了;发高烧,要休息着,明天就会退的;但若时常有痰中带血,可是大病,快去求医;至于这无根无脚的咒,你千万别当真!你若当真就上当了。

    我抢着说,慈岙有中医,阿叔能起床了就一定要去看!路我认得,我陪你们去,那里路边还有一片树林,地上全是小石子,红黄蓝白好看得不得了,我顺路去捡一袋来。但几天过去了,不知他们去看过医生没有。

    那日中午有人说,阿财家在算命,我奔去看,果然院子里挤着许多人。算命盲人正在推算:这只猴子(阿叔属猴)已被金锁锁住,欲开锁先供养白米两斗。阿叔插话:请你先算算大鱼的坟台有多高?坟碑上写有几个字?

    算命人正在得意中,信口报出:大鱼坟台高一丈有余,坟碑大字,乃大鱼之墓四个字。阿叔叫妻快整出饭菜来请先生用午餐。饭毕才告诉他:鱼深埋在土下,只是一块打结实的平地,更无墓碑。

    众人哄一声笑开了!看来,这些空头白话大可不必相信。阿婶也从此释怀了不少。

    到了第二年清明,阿财叔相约葬过鱼的队伙们,涉过荒沼,到了偏僻冷落的荒山脚下探视鱼冢。但见荒草连天,几乎辨认不出埋鱼处是在哪一隅。这样也好,让它与荒山荒地融为一体,千秋同老。

    转眼已是第三年。春耕春种,春汐捕鱼,收割麦子,收割早稻,山上大片番薯放青,秋收大忙,到了冬天腌菜风鲞……

    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按规划,村里在那埋鱼处造一片林地,阿财叔也去了!队伙们又说起大鱼的事情,阿财红了脸,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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