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 形 “她的文字自有一种气势,不费吹灰之力,文眼就在那里冲你眨眼,而且永远是你绕了两圈也捕捉不到的点。用两个字来说,就是‘痛快’,既‘快’且‘痛’。”袁筱一在《一寸灰》序言中对毛尖的文风评价可谓精到且形象。此书集结了毛尖近年发表的68篇文章,电影评论、文学评论、生活随笔等兼而有之。 电影评论自然是毛尖的看家本领,往往在短短几行文字中,就蕴含了丰富的资讯,让人忍不住拍腿叹服“知识就是力量”。古今中外类似影片的纵横比较,在她不过是信手拈来。如开篇《我们想要成为却又害怕成为的人》讲的是黑帮电影,从《国民公敌》《小凯撒》《疤面人》到《英雄本色》三部曲,从《教父》《纽约黑帮》到《暗战》《无间道》,她能毫不费力地拎出一个细节一个场景,帮助读者理解黑帮片何以能成为一个时代大众喜闻乐见的内容。与痛快的表达相辅相成的,是毛尖海量“大脑存盘”背后的独特视角。就像在此文中,她发出了“风衣向后飘,领带向前飘,女人在手,天涯在脚,哪里还有一点黑色”这样稀奇古怪的议论。 近年来,文坛上多的是不痛不痒的文学评论,毛尖的文学评论自然是与它们划出界线的。如《张爱玲的限度》评的是张爱玲的遗作《少帅》,说到原稿是英文的,毛尖这样形容:“张爱玲原来驰骋中文世界的古墓派剑法,最是心高气傲最蔑俗蔑礼,到了英文世界,却束手束脚挥洒不开,搞得少帅和赵四的鸿蒙初辟跟蓝翔技工一样辛苦……”除此之外,毛尖还“一剑封喉”,直言“即便会得罪无数张迷,包括敬爱的子善老师,我还是想说,尽管是未完成稿,《少帅》潜力也有限”。她断言,“少帅的故事搁浅在抽屉里,是张爱玲对于自己限度的一种认识。” 作为一个成熟的文艺女中年,毛尖在生活随笔《第一份名单》里考察并剖析了一种特殊的“高考现象”:高考结束,网上狂转一条消息,“考上大学的同学们注意了,千万要和没考上或弃考的同学搞好关系,等大学毕业了好去他们的公司打工。”在铺天盖地的高考控诉中,这条“注意事项”乍看还蛮正能量的,自嘲微讽的语气助推了它的传播度。似乎为了证明此“事项”的公理性,还有人贴出了两份名单,第一份是清朝科举状元名单,第二份则是落地秀才名单。前者的名字十分陌生,而后者包括李渔、洪昇、徐文长、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等名人。较真的毛尖并未一笑了之,而是细细检索了第一份名单中的人物生平,发现所谓无名之辈,其实也是一代名相一代清官,一代文学家一代史学家,最不济的也修过国史、编过《康熙字典》。回过头再来看第二份名单中的人,也至少秀才出身,绝不是学渣。由此,毛尖想到,盲目批判高考,盲目拿着牛津哈佛的“自主精神”来反思高考,势必带来更深刻的教育危机。她毫不客气地说:“我的态度就是,别着急把高考埋了。” 对于家乡宁波,毛尖似乎有着一种既亲近又疏离、既向往又逃离的复杂心态。《卖了良心才回来》明面上评的是路遥的《人生》,然“入木三分”,笔力所及更多的是她对自我毫不留情地批判。“一个男青年,离开故乡进城,在城市里积极奋斗,城市女朋友立马把家乡的姑娘给比了下去,但是,城市不是那么容易站稳脚跟的,都市的陷阱又把他送回了原地。”毛尖说:“高加林引发过天南地北的讨论,关于乡村的梦想,关于城市的冷漠,关于现代化,关于爱情,他是活到今天的虚构人物……”高加林确实活着,活成了你我现在的样子。毛尖说:“其实老家宁波离上海很近,从前是一个晚上的火车,现在只要两个小时,可车程短了,回去的次数反而少了……虽然在梦里,曲里拐弯走过的街道巷子,永远是宁波槐树路一带。”毛尖不虚美、不隐恶,坦然点了自己的“穴”:“真正构成我和故乡之间离心力的,不是因为我忙。和高加林一样,我生活的度量衡发生了转变。”她觉得,回到家乡,就是回到“前现代”的生活,故乡“以它全部的抒情性构成了我无法面对的拷问”。回到故乡的高加林,其实是带着更多的高加林离开了故乡。一遍又一遍的离合,一遍又一遍地相吸相斥,毛尖说出了这个时代中很多人的“近乡情怯”。 “一寸相思一寸灰。岁月流逝,所有的东西会消失殆尽,但如果你曾经尝过灰的味道,垂暮之年也会在瞬间让你年轻起来。”说回到“一寸灰”,这是题中之义。其实,毛尖所述是爱情,又不仅仅是爱情。 她有自己的一本正经,也有自己的嬉笑怒骂,毛尖的形象标签是如此鲜明。她犀利又不失温暖,毒辣又不失通透,也只有这样的人,配这样的文字,才算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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