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山            

    江南自古多梅。自南北朝诗人陆凯“聊赠一枝春”给范晔之后，梅花几乎成了江南冬春之际的代表物候。北宋奉化人林和靖在杭州“梅妻鹤子”，吟出“疏影”“横斜”之千古佳句，让梅与江南之间的关系更加稳固了。

    时至今日，梅花依旧牢牢占据着冬春之际江南第一花的位次。每个稍大一点的长三角城市，几乎都有久负盛名的赏梅胜地。苏宁杭不论，单单宁波，就有北仑九峰山、奉化南岙、江北慈湖等多个规模宏大的赏梅好去处。在城区，喷火霞蒸般盛大绽放的红梅同样随处可见。

    赏梅最好有雪，似乎成了定论。一些流传千古的梅花诗，总和雪联系在一起，如唐朝张谓的“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北宋方岳的“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以及北宋王安石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都是如此。而南宋卢梅坡也因为有雪，写出了“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样的千古佳句。不过，这些诗人所吟咏的，都是开白花的江梅。

    关于红梅与白雪的文学画面，印象最深的是《红楼梦》中宝玉“访妙玉乞红梅”片段。该回的半个标题“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就极美，寥寥八字，把一个童话般的美丽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书中借宝玉之眼描绘了栊翠庵的美景：

    “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阵寒香拂鼻，回头一看，却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数十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便住了脚，细细地赏玩了一回。”

    后来，宝玉在联句大战之中落第，被李纨罚去拢翠庵取红梅，大家都夸李纨罚得又雅又有趣。宝玉“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霜娥槛外梅”，顺利向妙玉讨到了一枝二尺来高五六尺长的红梅回来，大家非常喜欢，赏玩不已。

    江南见雪不易，逢大雪而又遇梅开，更不易，但雨还是不少的。昨日偶然读到宋朝诗人胡仲弓的一首《雨中赏花》，曰：“顽云痴雨霸春寒，李白桃红总失欢。试问东君因底事，却来花上作艰难”。不觉莞尔，这头一句，简直太贴合当下江南的天气了。

    去冬今春，不是阴，就是雨，且雨居多，十二月晴了两三天，一月晴了五六天，而二月，只在大年初二见过蓝天白云，看天气预报，这个月是没希望见太阳了，果然是“顽云痴雨”霸江南，而且还不知道会霸多久？这种天气之下，不少需要太阳照射才能开的花也开不了了，还有些植物因为长时间阴冷潮湿容易滋生细菌和虫害，的确是“却来花上作艰难”。

    不过，对于梅花来说，凄风冷雨却也算不上啥，它们本来就是“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而且，雨中之梅欣赏起来还别有韵味。

    新入住的小区，虽是十年前建成的，但园林设计得非常不错，配置了不少梅花，且多为上了年头的老梅，形态很好，有红有白，红的多为朱砂梅，数量最多，白的只江梅一种，配置少些，估计是怕色彩太冷。它们或丛植成片，或一棵风流，或墙角横斜，或临水弄影。这段时间正值盛花期，到处红红与白白，出门就能“闻香、看花”，赏梅从未如此方便，和梅花可谓“晨昏忧乐每相亲”了。

    雨中赏梅，是这个季节的赏心乐事。凄风苦雨的天气里，小区尤其安静。我常常一个人，撑着伞，背着相机，走在湿漉漉的幽静小道上，听着细雨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梅树边久久徘徊，闻着阵阵暗香，赏着秀丽姿容，心仿佛被熨帖过一样，有一种宁静的舒坦和快乐。

    相比于雪中红梅的对比鲜明，蓝天下江梅的洁白素雅，雨中红梅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灵秀之美。花期较晚还在含苞的梅树，稀疏的枝间常会挂着很多小水珠，一颗颗晶莹剔透排列有致，和胭脂点点的梅苞正好一红一白，相映成趣。而花到最盛期的梅树，那一树娇艳的繁花，久经雨水的滋润，更显容光焕发，风姿迷人。

    走近了细品，一些细节也让人动容。梅树那遒劲的树干，因为雨水，显得黑乎乎的，水油油的，好似书法家饱蘸浓墨写下的厚重一笔。而看单朵梅花，红红的花瓣上滚着水珠，精致的花蕊间含着雨滴，清雅、纯净、美好。水是生命之源，雨更是美学大师，它们和花的缠绵、交融，演绎出的一幅幅图画如此美妙绝伦。

    “篱边一树最佳处，半在冥蒙烟雨中”。因为有梅花，在这样个阴冷潮湿的春寒季节里，心有所寄，美有所赏，心也就无比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