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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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4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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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是一条大江

    姚 远           

    这个春天我沿着二三百年光阴的长河溯源,上海图书馆收藏的厚厚五十八册《暨阳浣西姚氏宗谱》像一艘返航的大船,载着我和父亲回到长河的源头——诸暨姚公埠。

    六七年前诸暨姚公埠两位负责修宗谱的长者,慕名寻访到宁波晚清文化名人姚燮故里——姚家斗。根据《暨阳浣西姚氏宗谱》记载,我们村姚姓是暨阳浣西姚氏的分支;诸暨姚公埠村重修宗谱,邀请我们村共同续修姚氏宗谱。村里长辈得知我正研究姚燮文化,就将诸暨姚公埠姚姓族人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我。

    我和父亲在清明节前踏上去诸暨姚公埠的寻根之路。田野正返青,金黄的油菜花和嫩绿的麦苗是春天这场大戏的主角,沿路看到兰亭、枫桥、湄池、花园和朱砂这些诗意的地名,似乎是这个春天刚刚萌发的新意象,这样的春天适合一趟探访之旅。

    日落时分我和父亲抵达姚公埠。

    姚公埠村沿江而栖,150公里绵长的浣纱江,就是传说中古越美女西施浣纱之江。浣纱江上起初并无桥,姚公埠姚氏祖先置一渡船,方便大家渡江,小村就这样被称为“姚公渡”,后来渡口设船埠,就改名“姚公埠”。今天雄伟壮观的姚公埠大桥横跨浣纱江两岸,这座钢筋混凝土大桥长130多米,高15米,2000年由当地政府出资和民间募资100多万元建成。

    姚公埠分上村和下村,狭长的村落布局像一条古老时光里的春纱,轻轻飘落在江岸边,紧依浣纱江绵延六七里……姚公埠是个大村,现有1500多户人家,3800多村民。姚公埠是历史悠久的水乡古村,穿越千年光阴,“日过桅帆千杆,夜泊舟船十里”的繁华盛景已随江水远去,当年会馆、钱庄、店铺和茶馆传出的买卖吆喝、丝竹管弦,这些喧闹的市声也渐渐遗落在时光深处……

    1834年秋冬,晚清宁波诗人姚燮和祖父丹峰老人到姚公埠寻根祭祖,当时姚公埠已呈“一村千余家,一姓无异族”之蔚然盛景。

    姚燮《复庄诗问》卷七《过诸暨姚公埠六章》有记,“自高祖大嗣公迁居镇海,生曾祖禹文公兄弟二人。禹文公之逝,先大父丹峰公尚少。既长,欲编葺家乘,而大父兄弟行六人,皆不知祖所自出。嗣是,先大父凡于同姓聚于之地,辄躬索谱考证之,竟得之暨阳之姚公埠。”始迁祖大嗣公于宁波镇海生根落脚,繁衍生息,丹峰公欲编家谱,却不知祖上从何处迁来,其父禹文公又早早离世,丹峰公到处辛苦寻访,最后获知是从暨阳浣西所迁。

    就像一条河流总有它的源头一样,一个姓氏、一个家族也自有它的来处,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回望身后渐已湮没的光阴。

    从姚公埠始迁宁波的先祖大嗣公,离开这里已有二三百年了。大嗣公生禹九和禹文两子,这“禹”除姓氏外,更意指大禹。《史记·夏本纪》记载,“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大禹病逝后葬在绍兴会稽山麓,大嗣公为怀念故土并希望儿子像大禹一样有大作为,就将“禹”字用于其子之名。

    《暨阳浣西姚氏宗谱》记载,我们是大嗣公次子禹文公的后人。我祖母在世时,常提起祖父儿时跟着大人,从屋后小浃江坐船去慈溪姚家走亲戚。祖母所说的慈溪姚家,同时又似乎指镇海三北骆驼桥一带。这一堆地名有点复杂错乱。查阅资料和请教专家后,基本可以确定当年慈溪姚家即今天镇海汶溪姚家。由于慈溪、镇海行政区域划分之故,新中国成立前汶溪姚家属于慈溪,后来这个地区归属镇海。大嗣公自姚公埠迁至宁波后,几经辗转,由镇海县城迁往附近汶溪,次子禹文公随后从汶溪再迁到今天小浃江边的北仑姚家斗,当年汶溪还有亲人,所以直到我祖父这代,族人还常去汶溪姚家走亲。

    五年前潇潇梅雨季,我去汶溪姚家寻访,姚姓的村支书热情接待了我。汶溪姚家背山临水,绿野阡陌,鸡犬相闻,几百年前的祠堂还在……这个小村只有十九户人家,据说每“扩展”到二十户时,这个村子总有一户人家要着火,所以一直保持着十九户,这个村子也被称为“姚十九”。我无法考证这种说法的真实性,猜测如此状况该不会是大嗣公长子禹九公后人所为吧,或许他们强调“九”这个数字,只为记住自己是禹九公的子孙。

    时光把我带向大江的源头,夕阳下,我和父亲在姚公埠浣纱江畔漫步,落日余晖像水墨画晕染,宽阔的江面轻漾着橘色的暖意,鳞波闪闪,汽笛声声,一江碧水浩浩荡荡东流而去……

    浣纱江畔杨柳依依处,是姚公埠古渡口,也是当年姚燮和祖父告别姚公埠上船的地方。他们在姚公埠停留十一日,临别时泪湿衣襟,“亦知难竟留,未忍舍之归。依依拜诸父,恻恻情迟回。上寿不过百,白发多衰颓。颇愁他年来,益我怀旧思。日出江已潮,津鼓隐相催。”当年的场景似乎又再现我们眼前:

    姚公埠族人送别姚燮和丹峰公祖孙到浣纱江边,姚燮拜别族人,依依不忍离去……江上寒风漫卷,古渡船鼓声声,此时一别,山遥水远,不知何日能相见?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和父亲到姚公埠谒访,凭吊时光深处的那一抹乡愁。浣纱江畔,古渡口边,晚风拂柳汽笛远,“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有一种叫乡愁的心绪,总这样无端惹我伤感。

    来到姚公埠凤山公祠,暮霭沉沉里,祠堂内那些沉寂的老房子,即将散架的木窗散发着凝重的气息……老树浓密的枝叶下,透着缕缕幽暗的旧时光。

    翌日清晨,乡村旅馆的后窗外盛开着大片大片油菜花,清新又热烈,炫目的金黄色一直铺到远山边;窗前的浣纱江浸润在霏霏雨丝里……青山绿苗油菜花碧蓝的江水,这景象实在太熟悉,“这里怎么和我们老家姚家斗这么相似?”父亲的话突然惊醒我,挥别姚公埠前,我和父亲伫立在如烟似雾的春雨里,目送绵长的浣纱江水默默东流,古渡边杨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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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