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平 我终于见到她了,她也看见了我,目光对视间,时光穿越了六百多年。在幽雅静谧的展室里,在温柔谐和的灯光下,她静静地展现在我眼前,令人陶醉。她,就是那幅闻名于世的、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2011年6月,创作于六百多年前、分离于三百多年前的《富春山居图》之《剩山图》与《无用师卷》,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完美合璧,成为轰动一时的艺坛佳话。我有幸目睹了这一值得永远铭记的文化幸事。 黄公望系元朝画家,步入画坛较晚,50岁左右才开始从事山水画创作,画到80岁时,才情似火山般喷发,画艺登峰造极。最富有戏剧性又具标志性的是,他与无用禅师的富春江之行。那年他们相约去富春江游玩,当一叶扁舟在山花烂漫的富春江畔游走时,两人被如诗如画的山水美景深深陶醉,当即约定,由黄公望以富春江沿岸风光为题,给无用禅师画一幅长卷。一诺千金,这一画就是4年。之后继续增补完善,前后大约倾注了7年心血。当画作全部完成时,黄公望就像燃尽的蜡烛,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终于在谢世前信守承诺,将这幅鸿篇巨制交到无用禅师手中。 但是,令黄公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后六百多年来这幅画所经历的波折,比他一生的命运还要坎坷。 我一遍又一遍地排队,从头到尾仔细欣赏这幅“异想天开”的神作。原本,想从头到尾完整地看完这幅作品,得分赴两地,因为作品前一段《剩山图》保存于浙江博物馆,后一段《无用师卷》则保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富春山居图》一经问世,便受到历代书画家、收藏家、鉴赏家乃至帝皇的推崇,大家都以能亲眼看见为荣幸,使得这幅画既备受赞颂,又历经沧桑。几百年来,这幅画在一个又一个藏间流进流出,一直被深藏在高宅大院,只于夜深人静时,供玩家自我欣赏。清顺治年间,这幅画落到了宜兴大收藏家吴洪裕手中,他将其奉为至宝、视为生命,专门建了“富春轩”楼阁收藏此画,供自己饱享丹青之福。 1650年,吴洪裕弥留之际,叫下人把这幅画丢进火盆焚化,意欲陪伴自己去另一个世界。当火舌舔舐此画时,他的侄子趁吴洪裕不备,眼疾手快把画抽了回来,并往火中投入另外一幅画,以障眼法救下《富春山居图》。画是救出来了,可已焚成两段,中间一小段已不可修复,只好一分为二,重新装裱,一幅画由此变成了两幅画。人们把前面50多厘米长的一小部分称为《剩山图》,后面6米多长的主体部分称为《无用师卷》。从此,《富春山居图》一分为二,走上了离别之途,开始了各自颠沛流离的生涯。这一分离就是三百多年,这在世界艺术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 我先看到的是现收藏于浙江博物馆的《剩山图》。不要小看这短短的50多厘米,却是整幅画卷的起势图。虽然经过火烧,但仍保留了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几乎看不出剪裁拼接的痕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幅完整的作品。画面上天地悠远、山水平阔、云树苍苍,一派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的江南气象。接着看到的就是那6米多长、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无用师卷》,黄公望用炉火纯青的笔墨技法,描绘出富春江沿岸的景色,群峰竞秀、层峦叠嶂,松亭石坡、浅滩烟林,丛林村舍、水天涟漪,把浩渺连绵的江南秀丽山川景色表现得生动细微、淋漓尽致。 1745年,一幅《富春山居图》被收入皇宫。乾隆皇帝看了之后爱不释手,经常拿来欣赏,情至所致还在画作上赋诗题词、加盖玉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翌年,又有一幅《富春山居图》收入宫中。乾隆以为后一幅是仿的,但还是叫人妥善收藏起来。其实最终被人鉴定为真迹的恰恰是后一幅。正因为乾隆的嘱托,它在宫中保存了两百多年,画卷完整而清爽。今天,那幅被皇帝看走眼,被称为“子明卷”的《富春山居图》图,也陈列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展室内,一眼看去,几可乱真。 2010年,在全国“两会”上,温家宝总理在讲到台湾问题时提到了此画:“一段在大陆,一段在台湾;画是如此,人何以堪?”短短几句,意味深长。2011年6月1日,经过多方努力,由浙江博物馆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合办的“山水合璧——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特展”,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盛大开启,分别保存于大陆和台湾、分离三百多年的两幅画,第一次合璧并对公众开放。 不久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来到桐庐。经一位宁波籍人士极力推荐,我来到县城北面的富春江边。站在亲水平台上,江水铺展到对面的山边,山峦倒影在平坦的江面,一幅活生生的《富春山居图》扑入眼帘,那山、那水,那峰、那壑,那松、那石,那舍、那人,让人感慨良久、思绪万千。 泱泱中华、文化如水,虽相隔数千年,却一脉相承,从未断流。一幅断画,那一段残缺虽再也无以修复,却是在明白地传递着这样一个理念: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对源远流长的文化,只有敬仰敬畏和百般百倍地善待,薪火才能代代相传,不致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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