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飞           

    三年前的初冬，我来到苏州，上午还有几小时的空暇，就打车直奔苏州博物馆参观了。博物馆门口排着一长溜人，隔两三分钟放十来人进去，是在控制流量。这年头，多地博物馆门可罗雀，要排队进去参观的确实不多。如果不是门口排有长长的队伍，不是大门旁有白底黑字的“苏州博物馆”的题字，很难想象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怎么和周围低矮的民居没有什么差别呢？粉墙黛瓦的博物馆建筑形制和相邻的忠王府、拙政园、小河对岸的旧民居，已经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入馆，安检，进大厅，眼前一亮，顿觉非同凡响：厅壁落地大玻璃外一片水色迎面而来。这是一个总体设计里的中心池塘，博物馆所有建筑环池而建。池塘里有曲桥通岸，桥边有茶亭和竹林点缀。最为精彩的是对面围墙脚下，有一溜三十余块片石堆叠的假山，远近山峰安排得错落有致，山形在水的倒影中层次分明。隔着大玻璃透视，一轴山水长卷展现眼前，穿红着绿的参观者一个个恍如进入宋代的文人画里。

    大厅的北走廊被一道水幕墙隔断，水幕墙下有一个小小水池，沿池边楼梯可走到地下展厅，里面正有“苏州吴门画派仇英之特展”。我沿着一条曲折长廊向博物馆深处走去，自然的光线一路上从头顶柔和地泻下来。仔细打量长廊，这是一个开放性钢结构的建筑，廊上有几何形状的玻璃窗，屋顶有金属遮阳片妙巧运用，柔和的光线就从那里泻下来。博物馆外部形制类似传统苏州民居，内部采用的则是现代建筑材料，透着一种轻灵、时尚与现代气息。

    长廊转角处，辟有一独立小院。院内建有三开间茅屋，由传统木梁和木椽构建，部件和做法仿照宋代风格，按《营造法则》施工。庭前有灵璧石可供人下围棋，天井里种了竹子。在一个现代化博物馆的建筑群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古董”来，这小院肯定有名堂。抬头一看，门匾上题着三个字。原来设计者是按照刘禹锡《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可以调素琴，阅金经”的意境所营造的“宋画斋”。

    走出“宋画斋”，转个弯，便到了纪念品商店，游客可以在这里略作停留。小商店外面就是中心大池塘了。原先隔着玻璃观看的假山石群像，此刻真切地展露眼前。池塘水位正好完整地托出群峰的倒影，一池水塘直如一条绵延十里的富春江。几十块假山片石依照宋代书画家米芾的“米氏云山”画意而堆叠，在这个池塘边，在一堵粉墙下，将米芾的平面作品用三维水石重现出来，怎不叫人啧啧称奇。

    过曲桥，穿池塘，达彼岸。正是博物馆相邻忠王府一侧的建筑群，游客可以通过后墙门直达原太平天国忠王府旧居参观，也可以在博物馆的紫藤园坐下品茗。这紫藤又有来历，据说是忠王府里文徵明亲手栽种的紫藤，嫁接到这里的，一株植物被赋予了明代大家的艺术基因。

    苏州博物馆的设计理念非常契合周边的地理与人文条件，把传统的苏州民居风格与现代的建筑材料结合得极为妥帖，是一个将建筑融入环境的典范之作。那么这个设计的高手又是谁呢？原来是国际顶级建筑设计师贝聿铭先生。贝聿铭的祖上在苏州居住了六百年，著名的狮子林就是贝氏家族的私产，是他儿时耍玩的地方。贝聿铭的血液里有着苏州文化的基因，只有他能够把握苏州的文脉源流。自从接手这个项目后，贝聿铭特别下功夫、费心神，从实地踏勘到概念性设计方案的提出，从建筑风格的确定到与周边环境的融合细节，甚至连博物馆内水景园的树种、山石，都亲自选取与摆布。贝聿铭大师是把自己85岁高龄接下的这一项目，当作献给家乡的礼物来承建的。

    2006年苏州博物馆开馆时，贝聿铭的朋友特萨·凯瑟克为英国媒体写了一篇报道：“这个伟大的华人建筑师重建了他家族失落的精髓，用的是他独特的现代语汇。在苏州博物馆里，波光粼粼的美丽池水被刷白的建筑群环绕，这些建筑有低低的灰顶和飞檐，倒映于水中的，是一面白墙衬托下的巨石排队列成的画景。一座现代风格的小亭架于水上，还缀有石桥和高高的竹林。整个博物馆隐于银杏松柳相映成趣的庭院中。”报道的文字准确地描摹出苏州博物馆的建筑形态和神韵。

    那次因时间关系，我无法细看博物馆内的展览，但一点懊气也没有。因为浏览这个建筑物的构架与细节，就像观摩了一场十分过瘾的展览，苏州博物馆本身就是一件精致的展品。

    （谨以此文悼念著名华人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