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存            

    这本淡黄色封面的《吴冠中散文精选》，出版于2010年。这一年，91岁的吴冠中走完了一生，向这个世界告别。在我的理解里，出版这本书的意义，一是为了纪念，纪念这位在油画民族化道路上作出巨大贡献的画家；二是为了展示，展示艺术家广博的学识、深邃的思想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在他个性鲜明的文字中，有着苦恋家园和“风筝不断线”的故国情怀。

    吴冠中1919年生于江苏宜兴，是当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散文家。他是首位获得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通讯院士殊荣的中国籍艺术家，也是法兰西学院成立近200年来第一位获得这一荣誉的亚洲人。今年是吴冠中100周年诞辰，我选择这个时间节点来重读这本书，有着特别的寓意——向这位在中西之间、古今之间，矗立了50年的勇士致敬。

    这本散文精选集里，有吴冠中对童年故乡生活、父母舐犊情深、留学艰辛生涯、爱情与友情的细腻描述，也有对艺术发展、绘画创作、写作足迹、人生百态的体察与感悟。他对于那些享誉中外的艺术大师之刻画、解读和评析，见解独到、深刻犀利。他画眼看沧桑，谈人间万象，谈美丑，谈生死，谈发展与创新，谈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与优劣，内容丰富、个性鲜明，给人以震撼和共鸣。

    吴冠中从中学时代起就爱好文学，尤其是鲁迅的作品，影响了他的一生。可为了来日生计，只能走“正”道学工程，但后来还是和绘画艺术结下不解之缘。16岁的吴冠中和朱德群相识，朱德群带他进入杭州艺专，他被艺专的艺术氛围吸引，再也没有离开过。于是，一生和笔墨相伴，无怨无悔。吴冠中于1946年考取全国公费留学绘画第一名，赴法国留学。1950年，他回到自己的祖国，只因他的老师苏弗皮尔讲过一句话：回到自己的国度，从自家的传统中着根。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吴冠中致力于风景画，在风景中吐露对山河之真情，那是对祖国、民族之真情、真爱。他到乡村、深山、雪峰、海角……像猎人寻寻觅觅，捕捉灵感，创造新作。他曾说，人类济济都找不到新奇之路，最可靠的还是凭鞋底走出自己的路来，这路，通向全球。他将自己的作品比作风筝，“出色的作品飞得高高，但那条线联系着地面的母土，联系着人民的情愫，断了线的风筝便失去了艺术的一切。”这正是吴冠中艺术经历的缩影。他对于油画民族化的探索不遗余力，激进而执着，力图把欧洲油画描绘自然的直观生动性、油画色彩的丰富细腻性，与中国传统艺术精神、审美理念相融合，力图运用中国传统材料工具表现现代精神，探求中国画的革新。他怀有一颗赤诚的爱国心，愿纸上的中国画能与油画较量，以独特的面貌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这些，都在他的散文集里写到了，写得很美很有力量，他对文字的驾驭和对绘画思想的驾驭，同样炉火纯青。

    在吴冠中的笔下，出现过对梵高、罗丹、毕加索等世界顶级绘画大师的评析，也有对古代绘画大师石涛“即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画语录的推崇。他对于林风眠、潘天寿、吴大羽、陈之佛、李可染、熊秉明、朱德群等绘画师友的笔墨渲染，情真意切。90余篇作品中，我尤其喜欢《他和她》以及续篇：他和她萍水相逢于重庆，结成了终身伴侣。她一辈子不知借了他多少时间，节约了他对生活的支付，提供艺术的心灵。以至于她生病，他痛苦。他哭她的健康，哭人间的生离和死别……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打动我的心扉。我沉浸在他和她的几十年的生活描述里，羡慕又心疼。

    吴冠中一生都在画江南，白墙黑瓦的江南美景给了他创作的灵感。“在众多江南题材的作品中，甚至我的全部作品中，我认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双燕》。”“《双燕》明确表达了东方情思，即使双燕飞去，乡情依然。”《双燕》就像吴冠中散文中的“他和她”，是吴冠中对祖国无尽的爱恋，也是他艺术的眼泪。

    吴冠中是一位有争议的画家，可他做自己的信念和决心始终不曾动摇。在这本书里，我与吴冠中的灵魂相遇，似乎也有了对待生活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