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静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我忘了准备奖品，而班长已经把获奖名单交到了我的手上。自从开展“两周作文(片段）竞赛”以后，孩子们的写作热情高涨。前十名以及进步奖意味着可以得到一份奖励，第一次的奖励是一根棒棒糖，上一次的奖励是一颗核桃，前一次的奖励是免掉一个作业，还有一次的奖励是找最要好的朋友做半天同桌……尽管这些奖励从物质层面来讲，其价值微乎其微，对孩子们来说却非常珍贵。有一次的奖励是品一杯白茶，没有获奖的翁佳宁同学在作文中写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杯茶吗？我家里也有呢，又不是买不起！可是，我还是觉得金老师的茶好喝，因为大家一起喝才好喝。”是的，在孩子们心中这不仅是一个奖励，更是一个肯定、一份荣誉。

    当班长喜滋滋地把获奖名单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竟忘了日子，还没思考好这次的奖品。我大可以对孩子们抱歉地说一声金老师“年事已高”，记性不好，明天再来公布获奖名单，孩子们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可我一直是个有“心机”的老师，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一大早，朋友圈就开始了各种晒：晒夫妻之间的恩爱，晒恋人之间的暧昧，晒闺蜜之间的亲密，晒亲人之间的温馨……每种情感都那么美好，由此我想到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来向我的学生“表白”，让他们知道严厉起来如母老虎的老师也有母亲般的深情。

    下午最后一节课正好是我的教学时间，我用一半时间上课，然后让大家放下手中的书本作业，因为我要宣读获奖名单了。很快，孩子们都正襟危坐，满怀希望地盯着我手里的这张纸。我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宣布：“第一名，崔舒雅，第二名，蔡佳余……”被叫到名字的孩子一个个跑上来，齐刷刷地在我身后站成一排。

    宣读完名单，我把身子退到讲台一侧，接着问大家：“你们猜猜今天的奖励是什么？”台上台下一阵喧哗：“糖”“饼干”“免作业”“不知道”……热闹之后，一双双眼睛又齐聚在我身上，“别再卖关子了，金老师！”有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那是个调皮胆大的孩子。“好吧，告诉你们，这次的奖励是——”我顿了顿，环顾台上台上，“一个拥抱！”我一边说着一边张开了双臂。

    又一阵哗然，伴随着嘘声“咦——”。坐着的不怀好意地看着台上的，台上的一个个羞红了脸，几个男生更是连连喊道：“哦，不要！不要！”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十来岁的孩子，开始有了性别意识，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一个女教师的拥抱，确实需要一定勇气。“怎么？都不愿意跟金老师拥抱吗？觉得这份奖励不够好？”我故作委屈，“你们看，我的怀抱已经张开，快过来吧！”

    台下的孩子观望着，台上的孩子沉默着。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躲避我的目光，谁都没有勇气第一个过来跟我拥抱。看得出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不是不想，而是羞涩，羞于在大家面前跟老师有如此亲昵的举动。5岁的孩子还会在你脸上亲亲，8岁的孩子还会让你抱抱，可上了10岁之后，拥抱亲吻就成了敏感的字眼。站在我面前的这群孩子，他们有多久没有被拥抱了？又有多久没有听到来自父母长辈的一声“我爱你”？

    我动情地说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5月20日，人们说这是‘我爱你’的谐音。人世间有很多爱，父母对孩子的关爱，朋友之间的友爱，恋人之间的情爱，当然还有我们师生之间的深厚感情，这也是爱。我今天就用这个方式告诉你们，老师爱你们。”

    这番话很快起了作用，班长夏子舒第一个从队伍里走出来，走到我跟前，张开了双臂，抱住了我。我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捧起她的脸，说“加油！”她点点头，开心地回到了座位上。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在班长的带头下，女生们都过来跟我拥抱了。看得出来，她们都很激动，小脸红扑扑的，下去的时候连蹦带跳。

    现在台上就剩男生了。这群臭小子，你看他们一个个把身子往后退，七八个人挤在门后，不仅如此，一个个你推我搡，似乎站在他们面前的我能把他们吃了似的。我得再下点猛料。

    “三年前，你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你们来到这个学校，成了我的学生。我教你们读拼音，我教你们写字读书。如今你们长大了，你们会看一本本厚厚的书了，会解一道道难题了，会写一篇篇优美生动的作文了，可离别也在眼前了，因为你们升入四年级后，老师将不再教你们了。”

    “在这三年里，老师可能狠狠地批评过你，老师一定也真诚地表扬过你，不管是批评还是表扬，那都是因为老师爱你们，正因为心中有爱，才会对你们的行为有所要求。我像妈妈一样爱你们，希望你们也一样爱老师。让拥抱成为我们师生情的见证吧！”

    说到这里，我已经把自己感动了。三年的倾情付出，三年的陪伴教育，虽然酸甜苦辣，百味杂陈，而今真要分别，内心真的有很多不舍。

    教室里静悄悄的，无论是坐着的孩子还是台上的男生，大家都沉默了。爱会唤起爱，他们这会儿也在用心感受老师对他们的这一份深情。

    他们行动了。那个小眼睛的“街舞王子”胡以潇大大方方地过来跟我拥抱，之后其他男孩一个一个排队过来。尽管有些孩子的拥抱如蜻蜓点水，但他们此刻都欣然接受了这一份特殊的奖励，然后在同学们的注视中回到自己座位。

    教室里的气氛与先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不怀好意、一脸嫌弃不见了，更多的是羡慕和向往。我甚至听到有孩子小声说着“那么好啊”“我也要”，再仔细观察，我还发现几个孩子脸上写着伤心失望，他们也是极想得到这份不一样的礼物，得到老师爱的拥抱。

    多么可爱的孩子！临下课的时候，我对全班同学说：“你们都是老师的学生，老师也同样爱你们，今天爱的拥抱送给每一个人。下课的时候，老师在这里等你。”

    下课后，我的面前排起了长队，第一个是男生，那个平时说话都要脸红的汪添烨。最后一个也是男生，那个胖胖的王乐轩。他一抱住我就哭了，问他怎么了，他说：“金老师，我想让你一直教我们。”听闻此言，我也很感动，我擦去他的眼泪，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说：“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呢，有问题再来找老师。”

    这个寻常而又不寻常的日子里，我和我的孩子们都感受颇深——关于拥抱，关于爱，我们都将会有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