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记忆·讲堂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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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7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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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庄子》的寓言中窥见逍遥之境

天一阁博物馆供图

    顾 玮 吴央央        

    主讲人名片

    孙敏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著有《试论孔尚任“曲珠”说与<桃花扇>之中心意象结构法》《诗意·诗心》《作为中国文士心灵史象征的黛玉形象》《儒道互补历史原因管窥》《律动与辉光——中国古代文学结构生成背景与个案研究》等。

    一个有意味的开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庄子·逍遥游》以有意味的开篇,开启了关于时空的激情想象与小大之辩的哲学沉思。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孙敏强认为,这开篇中包含了很重要的诗的元素,比如时间、空间、海洋、天空。“我们欣赏这样一个有意味的开篇,是因为其气势不凡,更是因为这奇思异想、横绝宇宙的境界画面,是那样突如其来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没有什么引子和铺垫。”他说,就像看《红楼梦》一样,每个人都能把自己放进文字中去,《逍遥游》的开篇指向的是“你、我、他”。“你、我、他”来到天地之间,历经“迁”和“化”。从“迁”的角度讲,生命一路延伸,呈现出一种时间和空间的迁徙和超越;从“化”的角度讲,“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我们日日在化,日日在升华。

    在孙敏强教授看来,庄子的“逍遥游”境界,是以其哲人的宇宙观为根基的,是以其诗心慧眼观照中的无限时空为背景的。“宇宙”一词,在中国最早见于《庄子》,宇宙是我们对天地万物和经验领域的统称。在《庄子》中,提到“宇宙”的地方有四处。其中,在《庄子·庚桑楚》中,庄子为“宇”与“宙”下的定义是:“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宇是空间,宙是时间,宇宙便是时空的总和。中国人对宇宙概念和内涵的理解,是从先秦时代以庄子为代表的哲人开始的。

    庄子关于小与大、时间和空间的浪漫想象令人神往。“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这是河之大;“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这是海之大;“上下四方有极乎?”“无极之外,复无极也。”这是天地之大、宇宙之大。孙敏强教授说:“2300年前,诗人庄子就已在想象中高高地飞翔到天上,俯瞰人间大地。在关于时空浪漫不拘的自由想象中,有一种深沉广阔的宇宙意识和人生情怀。”他还说,庄子发明了许多至今新鲜甚至可以称之为永恒的词汇,如宇宙、寓言、造化、成功、江湖、逍遥游、无何有之乡、君子之交淡如水等。

    毋庸置疑,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与当时西方的古希腊,同处于文明史上开拓和奠基的重要时期。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他的著作《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指出,公元前8世纪至3世纪,世界文明进入了一个文化学术异彩纷呈、硕果累累的特殊时期,东西方文明群星璀璨、交相辉映,奠定了各自的文化性格、格局与框架,也确立了发展方向、基本理念与核心价值观。基于此,孙敏强教授强调说:“庄子《逍遥游》呈现和预示的,不正是东方文明和中国文化有意味的辉煌开篇?这个开篇是如此气势不凡,前程远大。”

    一个永恒的主题

    《庄子·逍遥游》还呈现了文学乃至人生的一个永恒主题——“在路上”。庄子告诉我们:寓言中的主体“你、我、他”正在路上;在路上发生着时空与质性的迁化。

    “逍遥”,作为动词,意为行走;也用以描述步态,有徜徉、从容行走的意思。而“游”,并非一个始终轻松自在的过程,人们经过挣扎、呛水和千锤百炼,才有掌握水性以后的从容横渡。“从行走到逍遥游,我们从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孙敏强教授认为,“逍遥游”包含双重意味:第一是在路上,我们首先得是行者;第二才是从容自由地行走。我们现正遨游于世,在大地上留下我们的雪泥鸿爪。

    孙教授进一步阐释说,庄子“在路上”的迁化,呈现着两个层面的意义:“迁”是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化”是关于生命质性、人生境界的。由北冥到南冥,是生命的跃迁与飞翔。“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那横绝宇宙的飞翔,展现的是怎样一个美丽优雅的过程啊。“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孙敏强教授指出,“而后”与“乃今”几乎同义,而庄子在这里竟不嫌词多,连用两个“而后乃今”。那是因为,伴随这一刻的,是“化”,是顿悟,是别开生面,是焕然一新的“我”。也许,一个人千万次的搏击,很多年的含辛茹苦,就是为了这一刻!这样的“迁”和“化”,合成了庄子的“逍遥游”境界。

    庄子是思想巨子和语言大师,《庄子》里的诸多寓言故事,像百变魔方,亦如折射着智慧之光的奇妙三棱镜,读者借此可感知和把握哲人丰富的思想因子、情思色彩和多维视角。孙教授对此深有感触,他以《庄子·养生主》中“庖丁解牛”这则寓言详加说明:“这里,有经千锤百炼而至游刃有余自由境界的过程(从“所见无非全牛”到“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再到“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有臻于最高境域之后,神乎其技的状态(“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謋然已解,牛不知其死也,如土委地”);有庖丁由必然走向自由以后欣然自得的神情(“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有从容应对人生困境、问题和挑战的自信(“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甚至,庖丁还于小小细节中体现着充分享受自己工作的敬业精神(“善刀而藏之”)。

    孙敏强教授说,在兵燹连年、哀鸿遍野的战国时代,书写一个关于屠宰的故事,这里有几分无奈,亦有几多直面的勇气。“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能将鲜血淋漓的屠宰转换为合乎乐舞旋律与姿势的精彩表演,从中寻找出诗意,所谓“自适其适,无往而不适”,这也许就是庄子所谓“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的意思之所在吧。庖丁解牛的过程伴随着《经首》《桑林》这些圣君的庙堂之乐,从这则寓言中,可以解读出庄子对尧、汤等圣君沉郁深刻的反讽。而这,便是逍遥游的背景。

    一个纯粹的瞬间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孙敏强教授热烈赞颂《庄子·秋水》描述的濠梁之上的这一刻是一个纯粹的瞬间,“这一刻,可与庄子的蝴蝶之梦相媲美。”在濠梁之上,庄子发现了自然之美,油然而生“是鱼之乐也”的赞叹。但此时惠子出现了,二人一直是一对有趣的抬杠者。惠子是逻辑学家,而庄子是真正的诗人。

    孙教授评价道:“这一回合的论辩,因各自逻辑不同无以判别胜负,却因庄子的审美精神和对自然之美的欣喜发现而著称于史。如果探讨逻辑学,我们认同惠子;但从审美精神出发,我们心醉于庄子。试想平生能有多少这样宁静地面对自然和自我的时刻,纯粹到似乎只是在发呆,这样的纯粹瞬间是可以和巅峰时刻相媲美的。”

    庄子在《庄子·大宗师》中借女偊之口说:“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外”即是忘,忘己,忘天下,忘物,忘生死,便能“朝彻”“见独”。在这样的纯粹瞬间,物我两忘,无生无死,无喜无忧。

    当庄周梦蝶之时,庄子与蝴蝶(“我”与物)、醒与梦、形与神、生与死的分野,一切复通为一,归于天均。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由此,庄子在诗思艺境中飞跃,超越了生死和大忧患,找到了灵魂安顿的家园。孙敏强教授总结道:“这也正是蝴蝶之梦所昭示的大化境界。在这个瞬间,‘我’处于最佳的审美状态,‘我’与对象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这样的瞬间,便是逍遥游。”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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