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云           

    在我的老家，鄞州邱隘镇，人们都把游泳叫做“掼河”。

    我是在家门口的邱隘河里学会掼河的。家门口河埠头对面是邱隘药店，河面不宽，仅够两条船相对而过。记忆中那时我还在读小学，男同学中，大多已学会掼河。暑假的某天下午，在范同学、蒋同学的怂恿下，我捧着木脚盆去学掼河。刚开始只能一手扶着木盆，一手作划水状，在河埠头旁边小心翼翼地来回游动。这样学了几天，总也离不开木盆，一旁的同学看得心急，趁我不备，把木盆拖往河中心，还故意往木盆内泼水。木盆不堪重负，渐渐失去浮力，没有了木盆的依靠，逼迫我手脚并用，尽力控制身体不沉下水去。就这样，呛进不少河水，却很快学会了掼河。

    掌握了掼河的技巧之后，就感觉家门口那条河太小，水太浅。每当有打水机船开过，河埠头旁边的水底被水流搅动翻滚起来，泛起一团一团脏东西，有时还冒着气泡。于是，就和同学一起换到离家远一点的前桥头去掼河。

    午后一觉睡醒，暑假作业在放假的头一周就已做完，家里几十本小人书也早已翻烂，屋外骄阳似火，无处可玩，只能无聊地坐在冷幽幽的石门槛上，边乘凉，边听着隔壁人家安装在屋檐下的有线喇叭。喇叭里播送的是千篇一律的邱隘公社各生产队“双抢”进度：截至昨天，已收多少亩，占应收的百分之多少，已种多少亩，占应种的百分之多少……这些数据只有农民伯伯听得懂，我的心思只关注廊檐投影在水门汀上的位置。母亲有规定，掼河不能太早，过了三点才能去。虽然廊檐的阴影每天随天时长短有所变化，但我早已掌握了这个规律，投影位置移动到哪里，就基本知道此刻的准确时间。一到三点钟，我迫不及待地扯上毛巾，裹进半块肥皂，直奔前桥头河埠头而去。

    那时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更没有手机，长长的暑假，可选择的娱乐活动没有多少，而一天当中的掼河，则是最令人开心的好时光。

    前桥头的河面比家门口小河宽了许多，掼河的人也更多，四邻八舍的小伙伴都会聚于此。说是掼河，其实还有更多的乐趣，和小伙伴们聊天、打闹、竞游，或是从桥头上跳下来比谁的胆量大。有打水机船开过来时，我们贴在桥墩旁边，脚趾抠住石头缝隙，双手抓住桥墩凸出的石条，一边尖叫着，一边享受着机船开过的涌浪按摩。二三十米开外，是镇粮管所河埠头，那里经常装卸建筑用沙子，河底下铺了厚厚一层细沙，踩上去软绵绵的，特舒服。偶尔兴起，潜水抓一把沙子，扔向旁边的同学，相互间追逐玩耍，乐不可支。

    前桥头其实有东西两个河埠头，西边靠近邱隘河中央的，用作洗菜洗碗，东边远离河中心的，则用作洗拖把、痰盂等。一次我见西边河埠头下水掼河的人太多，就想从东边河埠头下水。下水前，先捧了两把水泼在胸口，试试河水温度，感觉没问题，就猛地跳下水去。因用力过猛，一下子踩到河底，左脚突然一阵剧痛，不一会儿，水上竟漂起一小团红色液体。我赶紧上岸，发现左脚小趾鲜血直流。我心跳突然加快，用毛巾把脚一包，单腿跳着回家。清水冲洗，搽上红药水，裹紧纱布，藏着掖着，尽量不让父母知道。姐姐知道后告诉我，用牙膏涂抹伤口，也许会好得快些。我将信将疑，试了几天，居然有用，一个多星期伤口就开始结痂了。

    这次意外换来血的教训：到不熟悉水情的地方掼河，千万要小心，尤其是河埠头旁边，河底多的是碎瓷片、废金属。伤愈之后，再次掼河，尽量做到脚不踩到河底，以防万一。

    读高中后，就很少去邱隘河里掼河了。那时高中还是两年制，高一暑假作业多，还要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还得听从父母的安排，去父亲单位做一个月的临时工，不要说掼河，有时连洗个冷水澡的条件都没有，只能像揾酱油一样擦一下身子草草了事。

    最后一次掼河，记得是1985年夏天，那时我已经参加工作。单位生活区的南边，有条不错的河，河面宽阔，河水清澈。那天忽然兴起，想去试试自己的水性有没有退化。可惜找不到同事作伴，独自游了半小时不到，便兴味索然，上岸擦身回宿舍。

    那年冬天，双腿受伤致使重残，从此就再也享受不到掼河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