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静            

    我的老爹是位农民，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后来，家里的承包土地被征用了，他空了起来，过了一段悠闲自在的时光。可日子久了，他觉得空落落的，又惦念起土地来。他翻出锄头簸箕，就在村后的一片废墟里，开垦出一块不大的地，种起了蔬菜和庄稼。自从有了这块地，他的时间就有了去处，翻土、播种，拔草、施肥，天天乐此不疲。

    一天，我回娘家，爹说他种的洋芋可以吃了，问我要不要。我从里屋给他翻出一个袋子，说少弄点。他嫌袋子小，又换了个大的，然后扛了锄头出门。我也跟了去。

    爹开出来的那块地，从家里走过去也就百来米。平日里，我来家的时候，常会看见他在地里忙活，我大多只是慢下车子，摇下车窗打声招呼，然后随口问声，您种了什么呀？他呢，每次都会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把身子撑在锄头柄上，笑呵呵地回我的话。

    我很少下到爹的地里，今天跟着爹来，爹很开心。他已经抡起锄头开挖了，泥土很黑，锄头切入泥土的声音很松。我在农村长大，知道这是块好地。我说，爹，这泥土很有营养嘛。爹说，那是，去年冬天我在地里烧了好多草木灰呢。爹的语调很是平淡，但我能听出一点小小的骄傲。

    爹扎着马步，抡起锄头往土里使力，一下，两下，第三下下去的时候锄头就停在了土里。爹把锄头柄往前一推，锄头就带着土往上拱，土散开去，洋芋露出来了。爹蹲下身子，抓住叶子往上提，泥土簌簌往下掉。他又抓着叶子在地上敲几下，抖了抖，泥土散了露出了根须，根须上缀着大大小小的洋芋，大如小拳头，小如鹌鹑蛋。爹仔细地一个个摘下来，装进袋子里。

    看着劳动着的爹和满垄喜人的洋芋，我说，爹，你慢点摘，让我拍个照。爹叫我等等，说找丛叶盛洋芋多的让我拍。我问爹，这洋芋长在地下，能看出结得好坏?爹说，那是当然，看叶子就好。他直起身子转个方向，弯下腰来把锄头对着另一大丛下手，我看这一丛地面上的叶子的确比刚才那一丛茂盛了许多，爹这一锄下去，带出来的洋芋又大又多。

    爹很认真地配合着我拍照，拍他抡锄头，拍他挖地，拍他摘洋芋。我说，爹您挡了光线，他就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镜头里的爹，黝黑的脸上透着一位老农民才有的倔强，和对土地的温情。

    他在他自己巴掌大的地里劳作之余，还惦记着我在乡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那年春天他收集了一车花木，请了几个老伙计，浩浩荡荡地去我的院子里种植。几棵茶树种在后园，几棵红豆杉种在前院，还有梨树杨梅树柿子树，小院子一下子就郁郁葱葱起来。平日里他骑个电驴跑几十里路，做起了花匠。看着劳累中的爹，有时我会说，爹您上年纪了，别来来去去折腾了，在家多歇息。爹总会说，农民不干活，心里不踏实，不让我到地里转转，会闷出病来的。说完这些，爹又指着围墙角落里他刚种下的一棵小小的桩子告诉我，这是紫藤，过两年就会连成一大片，到时花开了可好看了。

    多年后，我那院子里的紫藤长成了一片。每年四月花开时，我站在花下，像一个孩子一样闭上双眼，在蜜蜂嗡嗡作响中，爹当初跟我描述时自信陶醉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浮在我的眼前。

    我的农民老爹越来越老了，但他还是忙碌在他那块不大的土地里，随着四季更替，种这，种那。他依然会跑几十里路帮我料理乡下的院子。每每看到劳作中的爹，他那黝黑的脸庞，满脸的褶子，在我的眼中就会舒展成一朵花，一朵诗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