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佳敏            

    从《一个国王和他的疆土》到《三个国王和各自的疆土》，再到《六个国王和各自的疆土》，到如今《N个国王和他们的疆土》的出版，作者李浩用了19年的时间，深度挖掘历史人物并进行创造性的拓展延伸，11位国王跃然纸上。而我们似乎能看见每一个国王背后的历史身影以及我们所处社会的现实写照。国王是被时代洪流冲散的“他们”，也是正经历浪潮洗礼的“我们”。

    写作中的李浩是自由而不羁的，他把小说作为自己思想的实验场，对人性尽情解剖；他还将其作为文体的实验场，传统的文学样式、表现手法与现代小说技巧在他的小说中彼此融合，多元共生，营构了一个多姿多彩、热闹非凡的文体世界。其中，寓言体是他偏爱的一种形式。而寓言体小说的特征在于其意蕴往往超出文章本身，体现出丰富的内涵。本书正是这样一部看似写国王实则追往昔诉人性的佳作。

    《N个国王和他们的疆土》写了11位国王的故事，他们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截然不同的命运。国王A因不堪噩梦的困扰而退位出家，任由他人劝说也不为所动，后半辈子长伴青灯古佛，与世无争。而方丈在其圆寂之际却说，他“至死也未能开悟，不是我们佛家的人”；国王B天性好战嗜杀，凭借暴力和严酷的军纪打下了万里江山，后亲赴沙漠追击叛军，但征战过程中的治理不善，不仅使其大损兵力，还丢了皇位；国王C是国王B的阶下囚。对国王C来说，人生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他的身体日渐成长，他的王国却日渐缩小，终于在某一天失去了王国，也失去了王后，留给他的只有诗歌和自己的身体，最后，身体连同诗歌一齐丧失在国王B的手中；国王D接受王冠的那一刻也是亡国的那一刻，年少落难便与老太监开始逃亡，但隐姓埋名的生活并没有磨灭他复国的意志，他时刻想着要重登王位。在幻想中他失去了生存的技能，也失去了教导他王宫礼仪的老奴，直到最后还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国王E也是国王B的俘虏之一，他谄媚而卑微，选择养鸡来麻痹自己，仿佛还置身于原来的王宫中，鸡群是他的一切，但最后还是被国王B所摧毁；不想成为国王的国王F成了国王，在一群“辅佐”的臣子摆布之下，战战兢兢又愤怒地活着，直到有一天进行了他人生中唯一的反抗，而且以失败告终……

    这11个国王背后所支撑着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历史人物，但细细品味，我们又能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国王可以是我们每一个人；国王所守护的疆土，是我们每日生活和工作的领域；国王所怀揣的建功立业的梦想，则是我们都希望取得的佳绩和获得的成功。我们身上存在着或这或那国王身上所有的特质，但在复杂的人性中，它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作者借由国王的身份和环境，把这个特质提取、放大，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不由得共情而产生共鸣。

    我们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自我的天地，也是一个自我王国。无论男性、女性，都希望自己是一个国王，主宰着一切，自由自在。可真实世界存在着很多限制，他人的想法和行为可能成为限制，与理想背道而驰的现实可能成为限制，还不足以承担起内心欲念的能力也成为限制。国王们没看清这些限制，因此大多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自知。那我们呢？我们可曾仅仅局限于自己的世界，而忽视了这些限制？这些问题是作者想通过国王的故事传递给我们的。

    而这些问题其实都围绕着一个主题：在现有的环境中，如何根据环境进行人生选择和生命追求？每个人的“疆土”，或者说人生目标是什么？是杀伐决断的权力，倾国倾城的美色，战功赫赫的声名，或是仅仅作为一个平凡生命闲看落花流水？在这各色“疆土”之中，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什么样的人生才有意义？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映照了西方哲学中关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永恒追问。

    谈及创作，李浩如是说：“或者鼹鼠，或者飞鸟，或者……我的意思是，在一个有责任感和敬畏心的写作者那里，他可以像鼹鼠那样专注于人类存在之谜、人类存在的可能性和人性隐秘的发掘，可以像飞鸟，呈现飞翔的轻质，提升人类对世界、对过去和未来的想象。他也可以像别的什么，他可以是鼹鼠与飞鸟之间的中间状态，他也可以同时兼具鼹鼠和飞鸟的双重……”而李浩，做到了和谐的双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