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傻妞在一群同学中,年龄最大,个头也最大。 小时候,她患过脑膜炎,治疗不及时,于是,时时处处要比人家慢半拍。至于身子,原先很瘦的。一年冬天,她妈妈熬了驴皮膏,搁在柜子上,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搬了凳子,站上去偷吃,觉得味道不错,就三天两头偷吃几勺。等驴皮膏吃完,她的身体就迅速膨胀起来。 傻妞读书很吃力。小学时就留了两级。因为留级,一些男生就叫她“傻妞”,最后大家都叫开了。她自己早就不想读书了,妈妈硬要她读。小学毕业时,正赶上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就顺利地上了初中。 傻妞除了块头大,五官并不难看,眼睛还挺大。只是,她上课拼命瞪着大眼睛听,还是听不懂老师在讲啥。老师们知道她的脑筋绕不过弯,也不为难她。她在班级里老实、听话,从不惹事。班里最调皮捣蛋、爱欺负女生的男生,从来不欺负傻妞。谁欺负傻妞,谁的名声就坏了。而且,真欺负了,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有一次,男生和女生拗手劲,女生想到了傻妞。傻妞一上场,扳倒一大片。那是傻妞记忆中最骄傲的一次。 班长李晓霞,聪明漂亮积极求上进。她学雷锋,主动提出给傻妞辅导功课。辅导几次,见效不大。有时候,讲了几遍还听不懂,李晓霞火气上来,直埋怨她。傻妞只是低着头,被“训”急了,开始掉眼泪。这时李晓霞就内疚起来。 傻妞其实就是反应慢一点,不全傻。路远的学生,中餐是学校吃的。有时,傻妞从家里带了好菜来,一定招呼李晓霞跟她一块儿吃。傻妞家在农村,说起乡村的趣事,她整个变得生动、伶俐起来,比如挑荠菜、采马兰、摘桑果,说得李晓霞心动。李晓霞的爸妈是工人,住在工厂的生活区。双休日,她就跑去傻妞家,说是去辅导,有时就是去疯玩。 有一次,李晓霞兴头上来了,要帮傻妞家割稻。傻妞割稻很熟练,一会儿就超前了,李晓霞跟她差了一大截。这时,她往后看看李晓霞,骄傲地甩甩辫子,阳光映着她额上的汗珠,闪闪发亮。 初二时,来了一位历史老师。年轻的老师学识渊博,讲课生动,同学们都很喜欢他。有一次,历史老师让李晓霞组织几个表现好的同学,跟他去参观博物馆。傻妞很想去,李晓霞爽快答应了,可其余几人极力反对,说带傻妞出去丢面子。李晓霞最后爽约。那一次,她看到了傻妞眼里深深的失望和孤独。 傻妞有个弟弟,聪明好学,跳了几级,已经在读高中了。妈妈把弟弟放到条件艰苦的东阳娘家去读高中,因为那里教育质量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里,那里的大学生却是“一卡车一卡车装”。每当傻妞学校回来不开心或使性子时,妈妈就会说:“想想你弟弟吧,一个人在那儿受苦呢,你好歹在我们身边。书不会读不要紧,能读多少就读多少。” 初中毕业,大家各奔前程。傻妞跟着妈妈学裁缝。妈妈让她从最简单的开始学。“你好好学,别人学一年,你大不了学三年,把基本功打扎实了。”从此,她就埋着头踏缝纫机,装拉链、包纽扣、拷边。 李晓霞考上大学后去看傻妞,这时,傻妞正在处对象。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小伙子家境贫寒,家里兄弟姐妹多,出来打工。傻妞的妈妈有意让小伙子入赘。没谈几次,这事成了。这不由得让李晓霞对傻妞刮目相看。先前,她还担心傻妞没人要,如果嫁人,也就嫁个歪瓜裂枣的。 傻妞的好运还在后头。后来,村里土地拆迁,傻妞夫妻补偿到了一大笔钱。她不做裁缝了,在家开了个小超市。反正,有人配货、送货,她就坐着看看店。算术不好,这又有什么呢?计算器总会按吧。唯一让她头疼的是她那淘气的儿子,但那也不打紧。弟弟大学毕业在大城市安了家,他那娇美的城里媳妇不放心让公婆带孩子。傻妞的父母,就一门心思地帮傻妞带孩子。 四十年后的同学会,大家聚一起,没人想起傻妞,倒是李晓霞提议。傻妞叫什么名字呢?大家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李平燕!一拨电话,傻妞立马来了。女同学们变化都很大,傻妞却仍然是上学时的样子,本来,块头大,而此时,一些发福的女同学,块头比她还大呢。她的脸看上去很滋润。聚餐后,傻妞提出,这一餐饭她请了,她那在公司做老总的儿子,特意给她一张卡,让她任意刷。 “傻人有傻福!”李晓霞心里说了一句。此时,她和她的第二任丈夫,正在闹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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