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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0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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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黄公纸”

    徐巧琼           

    在我老家宁海县西溪乡,提起做纸,年轻一代满脸茫然,老一辈却无人不知:毕竟在四五十年前,做纸,可是西溪人养家糊口的最主要途径呀!

    西溪人的造纸术,源自宁海深甽,流传至今已有900余年。据史料记载,南宋嘉定六年(1213),西溪以嫩竹造纸,曰“黄公纸”。相传,深甽出了个夏黄公,江湖人称“商山四皓”之一,“黄公纸”这一名号,或出自这位黄公。

    旧时的纸,跟如今的印刷纸并不一样,手感粗糙、工艺繁琐。主料有稻草、树皮、毛竹,还有破布、旧渔网,统称土纸。“黄公纸”质量好,要求也高,以嫩竹为原料,需经72道工序,制成后色泽白净,久藏不蛀,写字作画、包装如厕,用途甚广。

    如果时光倒流到五十年前,再俯视西溪这个山坳坳,我们就会看到,每户人家阊门前,都挖了个池塘;每户人家院子旁,都放着个水碓。这池塘,不养鱼,也不植荷,仅泡料——做纸用的原料;水碓大如房子,周边都是口子,注入水,它就不停地转啊转,把底下的原料,碾得粉碎。

    每年清明,春笋脱箬、幽篁抽新,西溪人就坐不住了。夏至一过,一把柴刀拎上山,瞄准嫩竹,谁冒头就砍谁,一刀斫断,再截段、劈开,缚好后,一捆捆担到自家池塘里。闲置了大半年的池塘,总算派上用场了:灌满清水,倒进砺灰,再浸入竹料,先腌着。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池塘内的臭气一天比一天强烈,池塘里的竹料,也一天比一天软了。四十五天以后,洗料了,铁钩入水,钩出竹料,洗去砺灰、沥尽水分。经过发酵,竹料早已腐烂不堪,但千万别以为,这样就能放过它了,不,它还需要时间的磨炼。

    洗干净、沥清爽后,再把竹料扔回料塘,一层层叠整齐,铺上稻草,就不管了,让它自个儿发酵去。一个月后,往池塘里倒水,让竹料再泡上二十天的澡,接下来,就要剥皮了。

    历经高温、腌料、烘干、泡水等道道工序,一段段的竹料已面目全非。竹子“化”了,留下的只有竹纤维,白色的是肉,青色的是皮。捞起竹料,用手使劲掰,就能撕开青皮,再皮归皮、肉归肉,分门别类,各自放起来。

    到了这一环节,白肉已经没问题了。青皮却不行,它太韧了,必须再遭一次罪:把它烘干、倒入水碓的石臼中,再一人用脚踩,一人用手翻,像捣年糕一样,把这青皮,捣成泥膏。随后,掺水,青皮白肉放一起,继续捣,直到粉身碎骨,再倒进料桶。经过这道工序,竹料就改名了,叫“纸浆”。

    捣料时,讲究糊。捣得越细越好、越糊越好,慢慢的,竹纤维出茸了,做纸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接下来上场的是竹帘。竹帘长约90厘米,宽约50厘米,用极细的竹丝制成,内有无数小孔,下由帘盘托住。舀来纸浆,均匀地摊在竹帘上,再将竹帘移到通风处,一边晒,一边用竹筒不停地来回碾压,水分通过小孔,一滴滴地流走。待到干透,竹帘上的那一坨,就是成型的湿纸,可以一张张撕开来了。

    撕纸,称“起纸”。起纸是门技术活,极其讲究手法,起纸人的手法是否娴熟,也决定了纸的厚薄。一般来说,最理想的纸张,就是薄如蝉翼了,即省料,又讨喜。起纸时,将一坨坨纸放上架子,用嘴鼓气,吹,不停地吹,直到纸张松动,再一张张揭开、晾晒。

    晒干、剪齐、打捆,终于,可以拿去卖了。行贩上门,挨家挨户收购,再借助水路,运到宁波、上海,甚至青岛等地。西溪造纸人家上百户,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招牌:如黄得胜、徐得利、徐泰兴等。土纸完工,“啪”一下,盖上商号印章,卖出去。顾客满意了,这个牌子也就打响了。

    旧时有句谚语,叫:有囡莫嫁西溪岙,不是扯纸就是捣夜料,讲的就是做纸的艰辛。每年夏、冬两季,是造纸人最忙的时候。夏天,上山斫竹,汗流浃背,蚊虫叮咬;寒冬,赤手捞料,料桶里全是冰,双手冻僵了,就在热水里浸会儿,继续捞。每次做纸,全家总动员,男人承包斫竹、捞料等力气活;女子心细,负责揭、晒、叠、缚;小孩也无法闲着,在旁干些压石头、添料的活。大人捣料,小孩在石臼边添料,虽简单,却也危险。新中国成立前,西溪某村有个女孩在添料时,掉下了石臼,还没回过神,几百斤重的榔头就劈头砸了过来,等被发现时,那女孩已被捣得不成人形。

    做纸虽苦,却也解决了西溪人的温饱问题。西溪山多地少,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就是这满山的毛竹,因此几百年来,村民们都靠做土纸糊口,直到1980年代,群英塘筑成,山里人的日子渐渐好过了,做纸这一手艺,也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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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