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雨恬            

    《袖中锦》是作家陆春祥笔记系列的第六部著作。作者用今人视角带领读者探秘古人精彩的笔记世界，不仅详细解构了《搜神记》《酉阳杂俎》《武林旧事》《南村辍耕录》等经典笔记中的趣事，还分享了古人笔记中易被忽视的冷僻知识，帮助读者加深对汉魏至明清以来社会历史风俗的了解。

    笔记在中国古代典籍中为数众多，而笔记本身也是诗词小说以外的重要文学体裁。笔记包括了古代文人对社会事件、典章制度、鬼怪传说、诗文书画的漫谈，是了解当时真实社会状况必不可少的资源，有广阔的研究空间和重大的阅读价值。但根据陆春祥的叙述，我国历代笔记在当今的传播却不容乐观，除了《世说新语》这样著名的文人笔记有较为完善的译本和注解以外，绝大多数的笔记只被用来做专业研究，大众阅读笔记的文化心理的养成任重道远。而《袖中锦》为读者提供了一条接触历代笔记经典的绝佳路径，陆春祥先生将文人笔记中极具研究价值的东西挖掘出来，并用风趣幽默的语言加以阐释和分析，打通古今。《袖中锦》提供了诸多的阅读妙趣，大致有三：

    首先是人物的个性显现。在《袖中锦》里，作者挖掘了很多趣味十足的故事，涉及为人处世、婚姻恋爱、做官入仕、军旅战争等各个层面，其中几则的主角令人印象深刻。如《孙氏的曲折爱情》中，作者演绎了宋代刘斧的笔记《青琐高议》中“周生切脉娶孙氏”的故事：一个名为周默的小官在救治完邻居孙氏后多次写信挑逗对方，却被孙氏以各种理由驳回而无奈放弃。三年后，周默重回故地做官，孙氏的丈夫已经去世，他终于和孙氏喜结连理。而孙氏在婚后发现周默喜欢占小便宜，再次用自己的智慧帮助丈夫改正缺点。文章绝大部分在叙述周生如何爱慕孙氏，但妙处在于，陆先生取的题目是“孙氏的曲折爱情”而非“周生的求爱始末”。这在我看来很值得揣摩，好像若有若无地暗示读者去了解孙氏幽微隐秘的女性心理，让一个单向的求爱故事有了更多的解读空间。而理解孙氏这个人物时，除了显而易见的知书达理和贤惠聪颖，还可以感受到她对自我感情的隐忍克制，而这些都让孙氏趋近于一个完美但异常真实的女性形象。此外，《一对绣花鞋》中的程氏夫妻、《“灰姑娘”叶限》中的叶限、《刘道原的人生检讨书》中的刘道原，都有相当广阔的解读空间。

    《袖中锦》的第二重趣味在于潜藏其中的现实性。陆春祥说：“那些笔记作家，在用毕生的经历，告诫我们，谆谆教导。因此，历代笔记里，现实的影子甚至我们自己的影子也无处不在。”确实，伟大的作品归根结底总要包含一种观照人类生活常态的目光，而阅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帮助读者规避现下的问题。在阅读本书时，我时常觉得陆先生讲述的并非古人笔记，而是和当下生活有所勾连的故事。比如《小概率事件》，文中一共列举了“烤肉上有头发”“鞋带散了”“鞋子丢了”“官帽挂了”“帽戴歪了”五个小概率事件，但偏偏就是这五个小概率事件，让人丢官甚至遭遇祸患。而在当今，这种由小概率问题引发的大祸患事件，又何尝没有？一方面让人感叹命运的偶然性，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要重视细节。

    《袖中锦》的妙趣还体现在作者对名物的细致考据上。文人常常会在作品中细致描绘当时的事物风俗，并抒发一些自己的独特理解，而将这些散落在各部笔记角落里的相关信息串通起来，其实需要很大功力。如在《粥的故事》一文里，《冷斋夜话》《老学庵笔记》《齐东野语》《坚瓠集》《梁溪漫志》等笔记中对“粥”的描绘，都被作者归整起来，众多文人与粥之间的故事读来趣味横生，一碗清清淡淡的粥背后，竟有如此丰富的文化内涵，实在让人惊喜。

    陆春祥先生曾经说过：“我读的笔记，只是历代海量笔记中之一粟，但各种碎石和金子，迎面撞击，有时竟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仍然兴奋，因为里面有‘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确实，每一部笔记有它的独到之处，有属于它的前世今生。读者可乘一艘夜航船梦寻西湖，也可于南村辍耕后围炉夜话，从太平广记中信步而来，悠然穿行在历代笔记经典的广阔天地中，攫取潜藏其中的无限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