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 子             

    秋日，驱车向宁海胡陈乡的山背山进发。

    路面是泥和砂石，窄，仅容一辆汽车通过；凸凹不平，车子如船一般在风浪中颠簸，转弯，急转弯，那场面像是电影镜头；好几个岔路口，左顾右盼，只好打电话求助。

    他站在那里迎接我，辛苦了，辛苦了。我说不辛苦，一边下意识弯腰查看车子，不知底盘有没有被山石擦伤。

    人站高处，满目风景。山脚的田里，是秋天成熟的晚稻。山道两边，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几只山鸟听到脚步声，倏地飞起，划到了另一个灌木丛里。最耀眼的，是一嘟噜一嘟噜金黄色的橘子，清香扑鼻。

    花山，果山，简直就是花果山啊。我不由得感慨。

    我，可做不了齐天大圣，他笑笑。

    可他，确实改变了这座山。他叫葛文军，被当地人称为乡贤，在外创业小有成就后回乡创业，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这是乡长严义靖后来告诉我的。

    周遭皆是橘树，我们被星星点点的金黄所包围。

    好美。和我小时候看到的情景一样美。说着，他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他小时候正逢“文革”后期，村民们填不饱肚子，就在这座山的稍为平整的地方，种上番薯、芋艿。他小时候经常沿着陡峭的山间小路，爬上村边这座小山，拔番薯草，给芋艿、洋芋施肥。圆滚滚的番薯好大，芋艿煮熟了粉糯可口，盐烤洋芋，香喷喷特别好吃。村民都知道，这座山是祖宗传下来的无价之宝，土厚且肥。他听父母说，困难时期，村民偷偷在这里种的东西，救了好多人的性命。

    “文革”以后，兴种茶树。这一块山地哗地长成绿油油的茶林。茶山本来是集体的，后来承包给了村民。那些花蝴蝶一般的采茶姑娘哦，那些从蓝天飞过的美丽小鸟，衣袖、翅膀都染上的炒茶香。

    不知啥时，村里人纷纷走出山村去了远方大城市。他也跟随打工大军离开故乡，那年他18岁。他在远方的城市里听说，这块山地被分到一家一户，山上的茶叶不知什么原因，无人经营，那些不修剪不采摘的茶叶，很快荒芜。

    再后来，家乡人栽种果子。水蜜桃、橘子，这座山很快变成果园。水果种植兴旺了没几年，也衰落了。据说滞销原因是果品落后，果农不懂得树种的更新换代。

    家乡的山背山时不时浮现在葛文军的梦境里。2010年，乡政府开始重视乡贤，采取各种途径，包括优惠政策，召唤四方游子回乡创业。归来吧，归来了。2012年、2014年，葛文军两次回乡，以土地流转形式一举承包了这座山的大部分土地。

    忽然有一天，寂静的山岗响起了挖掘机的作业声。先是挖通了上山的路，再从另一方向开挖一条下山路，铺上了砂石——我就是沿着这条砂石路，驾车来到山上。挖掘机最多的时候，共有四台，它们多数来自葛文军在城里的项目工地，驾驶员、修理技师、施工员，都是他公司的雇员。他们借助机械臂把大山好好收拾了一遍：铲除当年茶园和果园留下的枯枝败叶，铲除无用的灌木和荆棘，只留下那些有岁数的树木。一眼望不到边的山地上种上苗木，他花巨资全部安装了滴灌装置。

    村民傻了。这哪是栽果树？这哪像做农民？

    得栽种果苗了。先是一百多亩香榧，再是五百多亩橘子。香榧、橘子的施肥、喷药，包括后期的嫁接、剪枝需要人工，村民知道这里薪酬高，纷纷自告奋勇。

    他笑笑，叫着这些叔叔伯伯辈的名字，说，先报到先上山。第二天，大家背着常用农具上山。到了山上，却不让开工，而是让一位长得白白净净的高级果蔬栽培农艺师给大家上课。连续上了三天。第三天课末，考试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发三天误工费回家。切！有人当场还钱，说，没干活怎能要钱？有人劝他，不是上了三天课么？哼，你要你拿。这人扔了钱就走人。果子采摘时，这位“扔钱人”被招来当了仓库保管员。

    上完培训课，村民跃跃欲试。慢，一边的农艺师亲手示范了一通，手把手教大家如何如何。“红美人”是柑橘里的娇小姐，价格是普通柑橘的20多倍，生性怕冷，只好养在闺房式的温室里。村民以往积累的橘类嫁接、剪枝技术，已经跟不上形势啦，高级农艺师领着大家，掌握了一门门新技术。

    几年过去，付出有了回报。今年采摘由良柑橘10万斤，“红美人”30万斤，明年山上的橘类产值将翻番。前期投入达1600万元，后期投入会更大。

    接下来的事情，村里的老农恐怕更难理解了：公司化运作，为的是现代化管理；果树更新换代，为的是抢占水果的中高端市场；注册商标，为的是突出品牌效应。此外，山上的路、游步道、旅游厕所、停车场、标志标识、监控、广告……一大堆事情等待葛文军去做，因为他瞄准的是休闲农业，他要让这里早日成为智能果园。

    请问，你还是农民吗？让山背山全然变了模样？

    他露出一个农民式的微笑：咋不是？我是吃着这里的番薯、芋艿长大的，是地地道道的山背山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