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墨 格非先生新创作了一部中篇小说《月落荒寺》。故事讲述某理工大学教授林宜生和妻子离婚后,遇到了一个叫楚云的女子。楚云很快就融入林宜生所在的那个高级知识分子人群当中,与林的儿子伯远也相处甚欢。然而,就在林宜生庆幸自己的生活将重新朝着美好方向前进之时,楚云却失踪了。随后,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陆续发生。这位教授先生仿佛于猝不及防间跌落到一个黑帮故事里。面对发生的种种,他发现:自己勉力挣扎着的生活背后,耸动着一条无法把控的命运绳索…… 小说设置了很多日常闲情和危险遭遇两相对照的情境。譬如一开始,林宜生与楚云在去茶社的路上看到了一起惨烈车祸。然后在茶社院子中,他们意外发现一株百年垂柳——“长满树瘤和藓衣的枝干上绑着四五个白色的输液袋……看上去,这棵老树就像是一个浑身插满了管子、处于弥留之际的病人,正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活气逼出来。”前后情调天差地别,却是被作者置于同一时间点的“闲笔”,为的是烘托人物欲辩忘言的微妙内心。《月落荒寺》就这样于雅致中暗含阴翳地开篇了,然后才缓缓介绍主人公的生活状况。林宜生属于那种在当下商业和文化的双重热潮中混得如鱼得水的学者,可当他获得物质方面的高度满足后,发现自己原本美满的家庭已分崩离析,生活正以另一种与金钱无关的方式向他施压。楚云的出现,曾一度令他觉得自己的情感尚有再次得到归宿的转机。谁料到,这个谜一般的女子把他拖进一场更难对付的危机中。 《月落荒寺》在主线情节外,还展开了一幅当下知识分子小圈子的众生相:不管是艺术策展人周德坤,还是因仕途不顺沉迷书法、茶道、佛学的官员李绍基,抑或是古典音乐发烧友兼乐评人杨庆棠……他们皆是纷纭世间的苦恼人。在某场高雅绝俗的品茗会上,众人齐聚一堂,德彪西《月光》的旋律响起,作者适时引出了“月落荒寺”这个诗意缱绻但又令人百感交集的意象。我以为,格非先生在本书中一直着力营造着迷离凄惶的气氛,每当读者随着书中人物,希望看清楚一些什么的时候,便会有“浮云遮望眼”之感。作者其实是以“互文”形式将艺术性的内容和现实的生活进行着映衬、嫁接。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代表了生活另一层复杂面目的楚云,轻而易举便将林宜生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危机重重的生活揭露了个穷形尽相。但所有的凌乱在众人聆听德彪西《月光》时,回归到了安逸与静谧之中——哪怕这种安逸和静谧只是暂时的,也无比可贵。 有读者认为,格非先生在这部新作的创作手法上似有卖弄之嫌。必须承认,《月落荒寺》确实以电影、诗词、西洋音乐为媒介,设下了不少文学隐喻。譬如,英格玛·伯格曼的作品《犹在镜中》,白居易的诗句“即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以及小说反复用来点题的德彪西名曲《月光》……皆隐藏了作者深湛的用心:正是这些只有少数人愿意专注欣赏的东西,才是被生活堵截到走投无路之人最后所能坚守的城池。有这样的城池在,那些无处安放的灵魂方能找到休憩之地。所以,格非先生这样写道:“钢琴家米开朗基利端坐在钢琴前……林宜生注意到,在弹琴时,他的双手很少抬起。仿佛他不是在弹琴,而是在抚慰一个迷失的灵魂。”这一句,真是动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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