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记忆·讲堂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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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28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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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穆焦山鼎,剪剪孤山花

铁道人《博古花卉图》
蒲华《博古牡丹图轴》
吴昌硕《玉堂富贵图》

顾 玮 吴央央 

主讲人名片

    孔令伟,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近代美术史、美术史学史。著有《风尚与思潮:清末民初中国美术史中的流行观念》,译著有《历史及其图像》,编著有《中国现当代美术史文献选编》《艺术哲学与史学理论》等。

    焦山鼎的历史与价值

    晚明以来,有一件西周青铜重器鼎鼎有名,它就是焦山鼎。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孔令伟教授说:“不少文人、学者、金石学家、艺术家对它特别感兴趣,还有人附庸风雅,以拥有一件焦山鼎的拓片为荣。”

    浙江省博物馆藏有一幅吴昌硕作于1902年的《鼎盛图》,它是古器物的全形拓和花卉组合在一起的特殊作品。画面上有两件器物,左下角是肇祺鼎,右上角是焦山鼎。焦山鼎又叫无专鼎、鄦惠鼎等。

    孔令伟教授介绍,吴昌硕还用焦山鼎的拓片创作了其他作品,譬如出现在2011年上海荣宝斋拍卖会上的《玉堂富贵图》。画上题款为:“无专鼎铭九十四字,器今在焦山。相传鼎系魏氏物,分宜相当国,以不得此鼎将罪之,分宜败,魏氏惧终不保,移置焦山……”详细交代了焦山鼎的来龙去脉。《玉堂富贵图》的画面很美,玉兰花和牡丹花放在古鼎里,充满寓意。孔令伟教授解释道:“娇艳的鲜花转瞬凋零,而古器物是千年不朽的,它们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给人带来生命的感悟,这是文人画家喜欢用古器物和花卉组合创作的趣味所在。”

    吴昌硕还以梅花、焦山鼎为题创作了另一件类似的作品,画上题有一首诗:“穆穆焦山鼎,剪剪孤山花。古色斗寒香,斑驳而光华。好参文字禅,如坐冰雪涯。携去挂粉壁,月上飞龙蛇。”

    吴昌硕之外,同时代的其他画家也常用焦山鼎拓片入画。如赵叔孺有一件以焦山鼎为题的作品,题跋上介绍了鼎的来历,“鼎本前明朝润州魏氏物,严分宜当国时,百计欲得之,几为所陷。寻分宜败,魏氏恐终不保,遂送焦山,付寺僧永守之。余既补缋牡丹一枝,并记鼎之缘起于左。”这段描述颇有文学气息,读来意趣盎然。

    那么,焦山鼎如今在哪里呢?目前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它在抗战时期毁于战乱炮火,另一种说法是被僧人盗卖了。而孔令伟教授认为,不排除焦山鼎在日本的可能性。“为什么这样说呢?我这里有两张历史照片,一张是民国时期焦山鼎的照片,还有一张是日本学者在编撰青铜器文献时拍的照片,两张照片的拍摄角度不一样。日本学者是怎么得到照片的?是看过实物还是通过其他方式?很值得我们去探究。”

    从晚明到民国时期,文人学者对此鼎反复进行题咏、考释。如王士禄、张潮的《焦山古鼎考》、顾炎武的《金石文字记》、翁方纲的《焦山鼎铭考》等,体现了人们对焦山鼎的喜爱和重视,而且这种热情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焦山鼎之所以备受关注,是因为它在历史和书画艺术史上均具有极高的价值。鼎铭载:“惟九月既望甲戌,王格于周庙,述于图室,辞徒南仲佑许惠入门,立中廷……许惠敢对扬天子丕显鲁休,用作尊鼎,用享于朕烈考,用介眉寿万年,子孙永宝用。”孔令伟教授感慨道:“里面蕴藏的信息实在太重要、太丰富了。”

    首先是历史价值。学者认为铭文中提到的南仲就是西周宣王时期的虎将,《诗经·大雅·常武》中有载“南仲大祖,大师皇父”。孔令伟教授说:“有了这件器物和这段铭文,突然感觉《诗经》里的人物、事件活了。”

    其次是绘画史上的价值。铭文中“图室”一词耐人寻味,考察现存青铜器铭文,只有两件器物上有“图室”这个词,一是焦山鼎,另一是善父山鼎。图室是什么意思?《孔子家语》云,“孔子观乎明堂,睹四门牅,有尧舜之容,桀纣之像,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戒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阮元《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卷四称,“图室”即周之明堂太庙。从《孔子家语》中可以判断,明堂图室中放的是历史性的绘画,用于昭示善恶兴废。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图像?有一种观点认为,类似后世家庙、祠堂中悬挂的列祖列宗像,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是古圣先贤像。孔令伟教授说:“从孔子的描述以及阮元的考释,我倾向于后一种说法。”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的历史人物画或历史故事画起源非常早。

    再次是书法史上的价值。书家谈楷书的笔法,喜欢讨论中锋,而焦山鼎铭就是一个极好的参照物。清代书法家、诗人王文治有《论书绝句三十首》诗,诗开篇称:“焦山鼎腹字如蚕,石鼓遗文笔落酣。魏晋总教传楷法,中锋先向此中参。”要把楷书写好,先要读篆,这是清代以来众多书法家的共识,而焦山鼎铭是探讨楷书笔法源头的重要历史圣物,意义非同寻常。

    焦山鼎的传拓与入画

    自宋以来,版刻古器物图谱一直是记录古器物形制的重要手段,但在清中叶以后,随着全形拓技术的出现,金石研究者获得了更为真切感人的图像。直至近代摄影技术和现代出版印刷术的出现,古器物拓本的图像记录功能才渐渐淡化。但是,全形拓本身的艺术价值却不断得以重现,复杂的制作技术和天然的历史气息,让它成为特殊的艺术品。和版刻图形相比,古器物拓本的感性色彩更为浓郁,审美的意味也更为明确。古器物拓片为书画家提供了极为特殊的媒材,并直接导致了拓本博古花卉的兴起。

    孔令伟教授介绍:“在近代上海,此类作品极受欢迎。除了吴昌硕的多幅画作外,还有铁道人的《博古花卉图》、蒲华的《博古牡丹图轴》等,都给我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在这些画中,焦山鼎的拓片反复出现,艺术家在拓片的空隙处补绘牡丹、玉兰、梅花等,制造了一种古雅、深沉的艺术效果。

    焦山鼎拓片本身是否有高低优劣之分?答案是肯定的。吴昌硕作品中出现的焦山鼎拓片,多出自清末民初焦山寺僧人鹤洲上人之手。鹤洲曾亲手拓了几百件焦山鼎拓片,在流传过程中,很多被毁了,剩下的如今有一些藏在各大图书馆库房里,还有一些出现在拍卖会上。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吉金留影》中,收录了一幅《褚德彝题无专鼎全形拓》,应该也是鹤洲的手笔。孔令伟教授指出,褚德彝在拓片上的跋语很值得回味,“焦山周鼎铭自程穆倩做释后,金石家如翁覃溪辈踵事考订,寺中曾别刻一石。”说的是到焦山寺求拓片的人太多了,僧人不厌其烦,就在寺中刻了一块石头,以其拓本应求者。这句话也提醒人们,焦山鼎的拓片有版本上的区别,最好的是从原器物上传拓下来的,至于把图形刻在木板或者石头上,这样翻刻出来的拓片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关于鹤洲,目前能找到的资料比较少。苏州博物馆李军先生出过一本《春水集》,书中提到曾于拍场见鹤洲手拓青铜器全形拓本一轴,有鹤洲朱印,一角有吴湖帆题记三行,透露了传说中鹤洲上人的身份:原名王玉龄,清末民初镇江焦山寺僧人,善拓,享名一时。

    鹤洲的全形拓技法并非凭空而来,而是传自六舟上人释达受,前几年浙江省博物馆曾经做过关于六舟的展览。六舟在任焦山寺住持期间,曾多次拓焦山鼎的全形。

    通过吴昌硕画作中的焦山鼎拓片,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求焦山寺僧人六舟、鹤洲的古器物传拓技法,也可以梳理出六舟与阮元、程木庵等人的交往信息,进而丰富我们对清中后期古器物全形拓的认识。

    关于古器物全形拓,六舟自己也留下了丰富的记录,他说:“壮岁行脚所至,穷山邃谷之中遇有摩崖,必躬自拓之。或于鉴赏之家得见钟鼎彝器,亦必拓其全形,庶几古人之制度可考,而究无关于实证也……”六舟说全形拓“无关于实证”,是过于谦虚了。假如没有这种图像传播方法,很多金石学家的讨论会陷入误区。文与图是中国古代文献得以存续的重要方式,只重文字而不重图像,是中国学者长久以来的一个误区。六舟等一批传拓者,让图像的制作技术和意义得到彰显。

    孔令伟教授称,“全形拓的确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独立于文献的实证效果。清中叶以后,金石学家的注意力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旧有的小学、经学、史学的研究传统,学者对碑体书法的趣味也越来越浓厚。对碑刻及古器物图像的玩味,让金石学家在埋头考据之余,也找到了自己特殊的乐趣。金石学从考据之学向外延伸,进而发展成新的鉴赏之学,并对清中叶之后的书画变革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有删节)

        天一阁博物馆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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