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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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0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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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小开”

读城

    宁波老三区,指的是原海曙、江东、江北三个区,它们是新中国成立后宁波最早的三个市属区,围绕着三江口这个辐射点以扇形展开,三块区域唇齿相依、呈三位一体之势。抱着自己是“城里人”思想,相比于其他区县(市),身处老三区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2016年,宁波新一轮区划调整,江东区全部划归鄞州,“桃园三结义”多年的老三区被拆散。

    大概,在中国叫“江北区”的为数不少,所以,宁波人对“江北”的称呼,喜欢在其后加个“岸”作后缀,一概说成“江北岸”。在不少宁波人印象里,承袭着一个错误的观念:英国人开发、创造江北。事实上,当江北区进入文明时代,史书上记载的江北“句章城”,算得上是宁波城的前身之一。

    1843年12月19日,英国首任驻宁波领事罗伯聃,率军舰船队抵达宁波,英国驻宁波领事馆开署。1844年1月1日,宁波正式开埠。原先的江厦码头,处在城墙根的东门口。可偏偏英国人驶来的船只,不是舢板,而是大船。轮船之大,大得无法驶进江厦码头。

    早先,英美的船舶,其船舷大多在右边,以至于当年驶进甬江的船,不得不逆水停靠,加之船舷在右,两个不经意的巧合,迫使英吉利海峡驶来的大轮船,无奈地在江北岸一隅滩涂停机抛锚。这样,宁波城的码头,就往北移了千余米,从东门口移到了江北岸。

    英国人罗伯聃,选定江北岸作为商埠后,又在江北杨家巷设置“宁波大英钦命领事署”。渐渐地,江北再也不是“晒网稻花鱼”的江村,滚滚江涛走白沙之后,甬江沿岸的“前江沿”开始热闹沸腾,这块宝地即为“外滩”的前身。

    江北岸外滩,现今多数宁波人已经习惯称其为“老外滩”了。坊间传言“宁波老外滩比上海外滩还要早二十年。”事实上,同为“五口通商”,宁波开埠于1844年1月1日,上海开埠于1843年11月17日,在上海之前开埠的还有广州和厦门。子虚乌有的“老外滩”竟被当作史实,时不时出现在学生作文、书籍杂志中。十多年过去,谬论依然流传。其实,即便是早开埠,又有什么值得“炫耀”?

    1844年中美签订《望厦条约》,美国于1853年起正式设置驻宁波领事馆。紧接着,浙海关、港口、洋行、招商局、报馆、青年会、教堂、白水权、中国最早的银行、邮政局、船公司、学校、照相馆、剧院、西式医院、工程局、巡捕房纷纷兴起,不仅为外滩增添了许多新鲜色彩,而且有条不紊地推动宁波走向近代化的进程。

    据1881年2月11日《申报》记载:

    “宁波府城对面之江北岸地方,咸丰年间尚未著名,其乡人多捕鱼为业,富不过千金,贵不过千总。迨同治初,洋船需华人向导,于是乡人有或为舵工,或为带水,崛起泽渚之间者指不胜屈。不及十年,拥巨万之资者若干人,晋提镇之衔者若干人。昔则鱼庄蟹舍,沿江多板屋之居;今则鸟革翚飞,平地有华堂之筑。人则纡青拖紫,市则银涌金鸣,过是乡者莫不啧啧称叹。古人云‘十年时事几番新’,诚哉斯言。”

    《申报》记者对外滩的这篇报道,距江北岸开埠尚不到四十年,经过多年发展,“前江沿”的称谓,渐被宁波人遗忘。由于交通的便捷与市面的繁华,到二十世纪初,外滩一带成为当时宁波社会活动与交际的中心,众多有影响力的活动都在此举行。

    在宁波人眼里,“富二代”的称呼不免落俗,宁波人有个专有名词——“小开”。“小开”是恃着老爸或祖上财势的富家公子哥,自己往往并不独立打理生意。“小开”可以百搭,不管酱园店“小开”,还是外滩里的“小开”,一旦搭上都很顺耳,倘若换个词,纱厂公子、酱园店公子、南货店少爷、外滩少东家……都没有“小开”来得传神,来得上口。

    外滩变为交际中心后,顿时也成了“小开”们的人间天堂。尤其是宁波基督教青年会成立后,“小开”们踊跃响应,大礼堂、演讲厅、电影室、图书室、阅报室、游艺室、弹子房都有他们的身影。此后的京剧社、话剧社、足球队、篮球队、网球队、棋艺班等各种文体组织,以及演讲会、展览会、交谊会、音乐会、读书会、夏令营,皆有“小开”留踪。

    戎行在《宁波江北岸风情》里回忆,“当时宁波的一般青年,最时髦的去处,就是基督教主办的青年会”,这座二层洋楼里面有“弹子房、桌球、溜冰、室内球场、阅览室、电影院、西餐馆”,青年们因这些洋派的新鲜玩意儿纷纷加入为会员,盛极一时。

    久而久之,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文化的新时尚,以“小开”为载体直接呈现在当年宁波人的面前。他们喝咖啡、吃吐司涂白脱奶油、读莎士比亚、开派对,懂一些狐步舞的feather finish slow……从通商口岸刮来阵阵西洋风,吹进了法国梧桐下的江北岸,一桩桩时髦而柔情的宁波往事,在外滩石库门里开到酴醾。

    1920年6月19日,中西音乐大会在槐花树下崇德女校举行。6月21日,《时事公报》在报道这则活动的同时又以《对中西音乐大会的感想》为题发表时评,为之叫好。文章是这样评论的:“青年会与友谊社是很高尚的结晶团体,实行女子解放的先锋,不但打破男女界限,而且融化中西的感情,不是解放运动一个很好的模范吗?我们希望这种团体发达,我们更希望这种团体一天多似一天。”殊不知,这场音乐会,外滩“小开”们撑起半边天,其摩登风气之开通,不在上海、粤省之下。

    现代体育在宁波的开展,始于江北岸,不大会有争议,自然也离不开外滩“小开”们的推捧。早在1886年,浙海关就耗银百两,建起网球场;1897年斐迪学校在甬城学校中首开体操课;1925年春,宁波青年会也在江北岸修建网球场,并组建网球队及足球、篮球、乒乓球等运动队,还多次主持举办单项球类比赛或综合运动会……恰是有了外滩“小开”们的积极参与,现代体育运动在宁波才得以推动和开展。

    大概因为是“小开”,其谈吐、举止乃至吃相也不同,凡事不知轻重,不分尊卑,喜招摇过市,大概因为有的是时间与铜钿,棋琴诗画、跳舞桥牌、沙蟹麻将、京戏弹词、网球股票,“小开”们都知晓一点,又因为生性懒散,往往大多是三脚猫。外滩“小开”们对宁波开埠后最大的贡献,就是拓展消费文化和缔造甬城时尚,没有他们,在这一轴红尘俗画中,便会少了些许神韵。

    一批优质的“小开”,是需要经过时光与风浪的洗礼,而不是仅靠雪茄和红酒堆砌出来的。如同收藏品,越久越有品位,越黯晦越显风度。当年,如果在宁波男人的群体中,剔除优质“小开”一族,其整体风貌会大打折扣,犹如吃生煎包少了一碟玫瑰米醋,烧“腌笃鲜”忘了放几片嫩笋。

    有关“小开”的故事与形象,叫人联想起王安忆《考工记》里的陈书玉,没有牌子包装,气质与风格却摆在那里。在宁波知书识礼的“小开”队伍中,也有日后成为要员的,他们一唱三叹,将这座城的市民精神、生活图景和历史轨迹,在远去的故事中一一彰显。

    怀旧是一门感伤的美学,怀旧又是一盘必赢的棋。不管时代如何在窗外呼啸而过,外滩“小开”们用一段风俗时尚史为这座城撑腰,也演绎了一部低回慢转的宁波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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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