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前些天，父亲忽然来了句：“老早子这个时候，报春牛图的该来了。”

    报春牛图，记忆中已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临近岁末，到了农闲时节，但生产队里的男劳力还要出工修水利、捻河泥、出猪泥，为明年的春耕作准备。勤快的农妇开始一年一度的大扫除，把自家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放了寒假的小伙伴们，三五成群，找着乐子玩，男生打弹子、放黄泥炮仗，趴在田埂上演小兵张嘎；女生踢毽子、跳房子、跳橡皮筋。这时，村里来了个肩背褡裢的外乡人，挨家挨户地“贺春”。每到一家，先说上一通诸如“黄龙盘谷仓，青龙盘米缸”、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类的吉祥话，见有小孩围拢来，马上从袋里摸出一只木制水牛，说摸了水牛，书会读、人聪明。小孩子觉得好玩，便争相去摸。随后，男子拿出一张薄纸，贴在农家灶间木门上。这时，主人就会从米缸中舀出一酒盏米，算是酬谢。也有给个三分、五分的，随缘乐助。

    春牛图，一张页面大小，白纸、黑字，手工木板刻印。上面一幅牧童春牛图，图两旁是几句预测雨水、收成年景的诗。再两边排列着十二生肖。下面写着二十四节气以及潮水涨落的时辰表。靠天吃饭的农民把它奉为圭臬。所以，春牛图通常既不贴在大门，也不贴在正房，而是贴在进进出出最频繁的灶跟间门上。大人们操持着一家老少的生计，日子过得忙忙碌碌，忽然记不起到了什么时节，看一下春牛图，就明白今天是什么节气得干什么活儿。俗话所谓的“把节”，即是把握住二十四节气，这也是做农民的基本常识。天长日久，勤劳的农民逐渐积累起点点滴滴的农事经验，以农谚的方式传承下来，比如说，清明节跟下秧子；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芒种芒种，连收带种；等等。大人们还对照春牛图，结合天气变化、气候因素来预测今年的雨水和年景，以勤劳耕作，或未雨绸缪。那些农谚大多朗朗上口，比如“雷响惊蛰前，四十九日不见天”“小暑一声雷，重新做黄梅”“冬至牛泥塘，谷米好进仓”……形象生动，道理明白。

    报春牛图的男子年年都来，通常过了大寒就会登门。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再下来又是新的一轮，所以报春要赶在立春之前。有时来得晚了，大人就会问：“今年春牛图来报过没有？”——生怕家里没人漏掉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随着日历、挂历、台历的出现，农民有了更多获得信息的渠道，春牛图渐渐淡出人们视线。

    近日，回了一趟老家，顺便想去找找当年的春牛图。村里破旧的老屋大多拆了，变成被城里人叫作“别墅”的一幢幢新楼房，偶尔保留下来的几幢宗族祠堂或老屋，几经维修改造，亦难以找到春牛图的踪迹。老妈灵机一动，说，不妨去小店问问。

    小店是村里的信息中心，是老一辈茶余饭后海阔天空的场所。来到村头小店，伯伯、叔叔叫上一遍，说明来由，大家七嘴八舌热议一番，最后还是没能找到春牛图。冷不防，一位路过的堂房叔叔闻讯，转过身来说，他藏有与春牛图相关的书。我一听如获至宝，赶紧来到他家。堂房叔叔打开一只旅行箱，从满满一箱子图书中找出厚厚两本。书是根据天干地支、万年历编写的，有图有解释，因为是海外出版的旧书，心里不踏实，我又去求证了“度娘”，果然对得上，而且没想到，一张小小的春牛图竟然藏着那么多内容——

    春牛图是中国古时一种用来预知当年天气、降雨量、干支、农作物收成等资料的图鉴。春牛，即土牛，古时有鞭策春牛劝农耕一说，象征春耕开始。立春前土制的牛，身高四尺，象征一年四季。身长八尺，象征农耕八节，即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牛尾长一尺二寸，象征一年十二个月。牛的各个部位代表当年的干支。而春牛图中的牧童，被称为芒神。芒神身高三尺六寸，象征农历的三百六十日，他手上拿着的一条鞭子长二尺四寸，象征一年二十四个节气。芒神的装束，比如光脚还是穿草鞋，草鞋穿一只还是两只，裤管卷起还是放下，头上有没有戴草帽等，都跟当年的雨水多少有关。而芒神又有孩童、壮年、老年之分，他与牛之间的站位也有讲究……这个着实太深奥，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