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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童老街小景 (汤丹文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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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火取暖 |
(一) 再去天童老街,看似随性之举,却是“预谋”已久的事。 去年六月,本报四明周刊策划了一个《流连,在一座叫东吴的小镇》的专版,同事写了天童老街的千年历史。一同去采访时,老街正在热火朝天地改造,不见真容;再后来,超强台风“利奇马”来袭,听说老街过了洪水,连路边汽车也被冲走了,遭了大灾;再后来,老街改造成了省里“小城镇综合整治”的样板工程,成了“网红”…… 现在的天童老街究竟如何了呢?我驾车前往的那天将近年关,冻雨阴冷。那天也不是双休日,我是想看看老街日常的模样。 东乡十八街,“天童老街,一条有故事的老街”。拐入街口,这条墙上的标语仿佛一本杂志的卷首,徐徐翻开。一眼望去,老街似是浸润在吴冠中笔下的江南水墨画中了。 冷雨天,街上行人稀少,“桥头老三”讲故事的场景自然寻不到了,但我在中街蔡家弄的一处民宅前,看见了几个在天井中围着炭盆烤火的居民。 见到我这个不速之客,他们热情地让我入座。我惊讶于天童老街上还有人烤火。他们说,这些年,一到冬天,老街上下就这里有火烤,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好客的他们,拿来自家打的年糕团来煨。旁边的老人拿起一块年糕递给我说:“别看这年糕焦扑扑的,去积开胃啊。” 吃着年糕,大家聊得渐渐活泛了起来。我这才知道,这是徐瑞苗老人的家。老人排行老四,老街人唤他“徐阿四”。一旁88岁却硬朗的蔡根娣大妈说,阿四的老伴半个月前刚刚生病走了。我问,老徐有子女吗?有的呢,都在宁波的银行里工作。怎么不去城里住?这里自在,农保一个月能拿两千多,够了。 我接过话头,这次老街改造你们觉得怎么样?一旁的一位老阿姨说,拆了电线杆,接了污水管,都挺好,“就是晚上接了景观灯,有的还是地灯,光朝上面打,一时不大适应。” 老阿姨的话,印证了我最初的印象:没了杂乱无章的管线,天童老街的简洁美感,就从层层江南烟雨渲染中跳脱出来,显出了她的别致。 (二) 一起烤火的徐忠标要去剃头店理发,我跟着他走到了那里——我知道,一个乡村的理发店,是有故事、能聊天的地方。 真的来对了,这家“天童剃头店”是老街上开业时间最久的店铺了。女店主徐英美71岁,14岁起就在这老街上理发。“做人命苦啊,这家店原来是我阿哥开的,后来他身体不行了,我接上,这一干,快六十年了。”这话看似自怨自嘲,我却感受了漫长岁月间,一个女人面对艰辛的淡定和从容。 10元理个发,我问,能赚吗,店里生意好吗?“以前还要好嘞,这老街以前是去天童寺的唯一通道,附近瞻岐、三山等地的客商也走这条道。你知道,三十多年前,阿拉天童乡多少热闹了,光是大大小小吃食店、杂货店就有200多家,这可是‘工商’统计的。”徐英美说。 的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天童老街上许多人靠生产销售羊毛衫致了富,当时这里的品牌毛衫“草原皇”也是宁波城里人心中的时尚货。那时,进出天童寺只有一条街,现在造了新路,宝瞻公路近在咫尺,老街自然显得冷落了。 热闹,城里人来得多,现在似乎成了乡村振兴的一个指标。但天童老街改造,更多地关注老百姓的和谐人居,它并不想成为又一个人头攒动的“南塘老街”。改造没有“天翻地覆”,也就是街首的一些厂房被改变了用途,成了太白湖文化广场和宁波大学潘天寿艺术设计学院的“潘艺山房”。大多数天童老街人,还是妥妥地安居着。 在老街的立面改造中,也是“就地取材,修旧如旧”。一些村民新建的现代砖混楼房,与老街原先的明清木构建筑风格“不搭”,政府出钱建起了挑檐的小门楼,垒起了卵石为基的瓦片墙,这一下子,协调了。在中街,一座矮小的独立小平房也被保留着,只是露在外面的空调外机,装上了木框,下面摆上了几盆花草。这个横亘在路口、曾经是“猪厩间”的小屋,也因此成了老街一景。 这种微观细节上的改造,在老街的综合整治中比比皆是。天童老街这次新铺上了青石板,而沿街廊下的青石板上,打了一个又一个银圆般大小的孔。我问徐忠标这是怎么回事?忠标说,天童老街底下原先都有排水沟呢,这次洪水我们吃了苦头,这些小孔就是排水用的。 那天在老街,凑巧碰到了来老街参观“攻坚一线看变化”市民寻访团,参与组织的周燕波恰恰是部门的同事,她在市“六争攻坚、三年攀高”抓落实专项行动领导小组办公室挂职。在随后她发给我的材料中,我得知,天童老街改造成了省里的样板,正是因为它的“微改造”,而这里的“微改造”,却是下了“绣花”功夫的。 (三) 天童老街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关键是这里有一大批会讲故事、喜欢讲故事的人。所谓讲故事,就是让记忆一代一代延续,让乡愁一辈一辈绵延。 像王瑞海老人,熟稔于天童地方上的历史掌故,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街“知道分子”,还在报纸上开设了“道老古”的专栏。一些村民,也津津乐道于他们的历史和过往。 老街上新开了木匠研习社,是老街上的一群老木匠发起成立的,他们想把这门手艺传承发扬下去。研习社的旧址是蔡家祠堂。那天,我在或许是蔡氏先祖的塑像旁,看到村民蔡明华写下的已经被雨水打湿的一段文字:天童中街,原有蔡家祠堂,建于明代,由潘火桥蔡家移居至此,已有四百余年历史,立堂名曰“开源”,五间大殿,现已改为木工基地。 古井是天童老街的特色,过去,老街每隔百余米就有一口古井,现在的老街共有9口古井。那天,没人领路,我只找到了其中的三四口。每口井都承载着自己的故事,像“史家井”旁边的墙上,就写了一个有关御史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镇里组织一批熟知村情村史的村民,通过回忆,记录下来的。听说老街的古井,都有类似“河长”的“井长”,以保证井水清澈洁净。最新的消息是,由各方人士组成的天童老街保护协会也正式成立了。 老街的故事很多,许多是我极想知道而来不及了解的。比如,木匠研习社的屋内,为什么建了一个微型的“曲水流觞”,水中还养了几条金鱼?老街知青楼的壁画上,为什么画了一个弹吉他的知识青年,那个年代有吉他吗,有什么寓意? 但我知道,在这条千余米长的老街上,旧的故事在被讲述,新的故事更在发生。 在这次老街改造中,许多天童老街人也是全身心投入其间的。徐忠标指着剃头店旁的垃圾分类房告诉我:“这个可是我设计的哦。”这座别致的垃圾房由竹片搭建而成,严丝密缝,构筑精巧。忠标说,以前,他可是天童老街上数一数二的竹匠。而天童老街不远处的门前洋溪“黄牛耕地”景观,也是当地的一位徐姓师傅和几个水泥匠,利用废弃的水缸和酒坛制作而成。虽然略显粗糙,但十分质朴。 在我开始写作此文的几天前,一位在鄞州宣传部门工作的朋友,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条“给‘全苗老阿哥’点赞”的微信。“全苗老阿哥”可是天童老街名人,大名“徐全苗”。在2019年年末,他写下了一段题为《明年的联想》的文字,以表达他来年的雄心壮志: “我家地处天童老街最中心地段,现在(的)村喜事堂、老年活动中心又在我家旁边,我家成了宁波‘东门口’了。 我设想,明春开始,我家开个小吃店,搞点特色小吃,比如猪油汤团、花色面食之类,让来天童老街参观的游客可以‘点点饥’。 顺便我四弟有才艺特长,他十四岁学竹匠,至今已有四十年工龄,是天童最高手艺的一位竹匠,他编织的小菜篮子、食罩之类竹编工艺品人见人爱,让四弟把才艺发挥出来,产品陈列在我家小吃店门口,肯定会引来很多游客,产品也会供不应求。 当然,我们这样做不仅仅是为赚钱,更想为天童老街发达撑起市面!” 最后一段话是重点。的确,“全苗老阿哥”不差钱,他是天童老街上先富起来的那一批。我问我的这个朋友,“全苗老阿哥”的四弟该不会就是我在街上遇到的徐忠标呢?他的回答是,应该是的。 我想,如果真的是,我讲的这个零零碎碎的天童老街故事,算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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