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弯床和床饰 （应敏明 供图）

    应敏明        

    一世做人，半世在床。作为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伴侣”，床除了睡觉，曾经还是家庭财富的象征。旧时，江南媒婆替人说媒，介绍男方家庭条件时，大抵不会忘记这么一句：他家有张好床。有张好床成为打动女方的重要筹码，这在现代年轻人看来似乎匪夷所思。

    说到甬式床，先得简单了解一下甬式家具。甬式家具兴盛于清中晚期和民国期间，其时木匠作为民间手工艺人，遍布甬上各地，城里城外还有为数不少、具有一定规模的家具作坊。甬式家具集木作、嵌镶、雕刻、髹漆等工艺之大成，做工十分考究，无不体现宁波人生活的艺术化。其主要特点有：一、喜欢五种木头合做，寓意“五树（世）其昌”。通常选用红木、花梨木、黄杨木、榉木和木荷木，有的还用上了紫檀、黄花梨等名贵木材。二、花板等装饰大都选用象牙、黄杨或白骨做嵌镶。三、雕刻工艺精湛，有清雕花板、吉子等。四、巧妙运用全榫卯的一根藤拷条工艺。五、床、橱、桌、案、凳、几等各色家具，均具有甬式家具的鲜明特点。

    甬上有一种床，曾经闻名遐迩，叫做“七弯床”或“七弯凉床”。七弯床属于架子床的范畴，因床的罩沿有七道弧形的压条、花板、拷条、翻轩等结构而得名。床正面入口，形似庭园月洞门，寓意生活美满。古人所说的“洞房花烛夜”，按我理解，“洞房”亦可泛指床。

    七弯床制式大同小异，一般高2.4米、长2米、宽1.5米，材质多为五木混做。床的前帐，一般采用红木或花梨木等硬木，采用全榫卯一根藤拷条工艺，做成月洞门。月洞门上方有三块花板，多选用黄杨、象牙、白骨等材料做嵌镶。月洞门下方左右两侧，也是七弯床的装饰重点，各有一块40厘米左右宽的整木，上雕“四喜”：和合二仙、戏蟾罗汉和铁拐李。床的罩沿上方还有三块一长条的粉彩画板，画的多为明清年画中的山水人物故事，吉祥喜气。床眉中间还缀有“小插人”或倒挂狮子，生动有趣。整张床的前帐拷条和后帐围屏都嵌有吉子，吉子图案花样繁多，有蝙蝠（多福）、寿桃（长寿）、石榴（多子）、鹿（禄）、梅雀（喜上眉梢）等等。因为是大床，出于承重考虑，床脚往往有八只，为此，七弯床又称“八脚床”。为便于运输和安装，床榻可一分为二，组装时再合二为一。七弯床前面那两只脚，通常做成虎头形，稳重而霸气。

    老底子宁波人，几乎家家户户有张七弯床。据考，七弯床产生于清中期，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许多市民家中，仍能见到它的影子。

    除了宁波，舟山群岛也流行七弯床。更有意思的是，到如今，舟山仍是甬式家具遗存最多的地方。据我分析，舟山是个群岛，渔民多工匠少，当地渔民将捕捞上来的鱼虾运到宁波出售，需要家具就从宁波买了回去。我曾实地考察过舟山民间明清家具遗存情况，发现很多家庭至今还在使用七弯床，不少是祖辈传下来的。一次，朋友陪我从定海三江码头坐渡船去衢山，再乘小船去鼠浪湖岛。记得那天风急浪高，好不容易登上这座拥有几百户人家的小岛，我们在一条小巷里的一户人家看见一张七弯床。此床除了围屏和脚的材质是榉木，其余都为红木。床前帐下方左右雕着“四喜”，红木独雕，非常精彩。床的前帐拷条一根藤，粗细得当，做工考究。印象最深的是床眉一根藤中间插有非常出彩的一对黄杨“小插人”，各有三个人物，分别为戏剧装扮的诸葛亮和赵子龙，他俩各携一兵一将。诸葛亮的“智”，赵子龙的“忠”，神态毕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大喜过望，当即买下，运回宁海，至今珍藏在家。

    世上万物，家具和人的关系大概最为密切，而其中又以床为甚。清代大文学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曾动情地说：“人生百年，所历之时，日间其半，夜居其半。日间所处之地，或堂或庑，或舟或车，总无一定所在。而夜间所处，则只有一床，是床也者，乃我半生相共之物。较之结发糟糠犹分先后者也，人之待物其最厚者莫过于此。”床的“地位”居然排在结发糟糠之前，貌似“轻薄”，细想也是大实话。

    床的质地、形状五花八门，它的发展演变可以写成厚厚一本书。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为不枉那半世人生，理应为自己置办一张漂亮、舒适、环保的好床。宁波人管床叫“眠床”，“床”前缀个“眠”字，用宁波方言念出来，现世的闲适与安稳，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