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水

    这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照片，最近在网络上转发量惊人。照片上，一个病人一个医生，在武汉这座新冠病毒肆虐了两个多月的城市一隅，共同望向天边的夕阳……就是这么一幕，让无数人瞬间动容，观之落泪。因为它引起了广泛的共情、共鸣，在我们的文化语境中，在特殊的心境下……

    庚子年这个料峭寒春令人终生难忘。新冠病毒汹涌来袭，夺人性命。“万古艰难唯一死”，说不怕死是骗人的。于是大家纷纷行动起来：确诊的治疗，疑似的隔离，健康的赶紧采取防护措施。在病毒最猖狂的那段时间里，我和很多人一样，每天仔细查看官方公布的全国各地最新确诊人数、疑似人数，深深感到了生命的渺小与坚韧。与此同时，你会觉得：摧毁人心的往往不是痛苦或仇恨，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因为你发现，哪怕自己从小努力学习，认真做事，可当灾难来临，竟连螳臂当车的力量也没有。尽管我们能够步调一致去施救、去防护，可内心深处的愁云，却无法驱散……

    此时，那张照片出现了。深陷于疫灾中心的一名患者和医生，在一片祥和氛围中静看落日。照片中的地点是武大人民医院，上海复旦大学中山医院的援鄂医生刘凯，在护送病人做CT的途中，停下脚步，让病床上那位87岁的老人欣赏了一会儿久违的夕阳。拍照者则是大学生志愿者甘俊超。落日熔金、暮色四合中的寻常一幕，让无数被疫情折磨得心绪烦躁的人们，看到了能够展望出生命境界和尘世美感的辽阔场景。

    夕阳落日在中华文化中有着深邃、动人的独特意蕴。这种意蕴融化在国人的血液之中，平时看不出来，可到了某个时刻——我们疲惫不堪，我们心力交瘁，我们还心怀了些许怨艾，蓦然间跟着这照片上的一老一少，抬头看到温柔的彤云伴着绚丽的晚霞，为武汉这座近来一直沉浸于消毒药水、病痛纠缠、生离死别中的城市，镀上了金色辉光，一股温暖的感觉莫名就涌上心来。落日余晖之下，不论是躺着的病人，还是站着的医生，皆成为人性坚韧与浪漫的真实写照。我联想到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李白的“天长落日远”，宋祁的“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李觏的“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甚至还想到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那句台词：“希望是好东西，也许是最好的东西，好的东西从不会逝去”，还有《基督山伯爵》中那句“人类的所有智慧都囊括在两个词当中：等待和希望”。这种被现实触动而引发的联想既是文学的，更是精神的。

    有人说这张照片充满诗意，有人说，看到这张照片，他就不再害怕了，因为夕阳落下去，预示着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我以为，眼前这静谧的一刻，超越语言，传递出所有的坚强、艰难和美好。它是一张未经设计和修饰的普通照片，只是景色当前，心头一颤，手机“咔嚓”一声，定格成为永恒。我们为何分外感动？因为我们在照片上看到了人心的豁朗，世间的浩阔。当那仿佛带有神性的金色阳光尽数洒落在因为疫情而显得空旷寥落的街道上时，夕阳的暖意和城市的萧瑟形成了最具反差，却最为互补的景观。如此，你才会感慨自然的伟大，进而坚信：人间太值得留恋了，要顽强地活着呀！

    不管多难多苦，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对美的凝视和感受，这是源自我们内心的力量。这种力量不由外界强加，它自然迸发，无声无息，而全部的希望就在这放眼远望的时刻，在这日升日落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