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 风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宅居在家，重新翻出申赋渔的非虚构作品《匠人》来读。

    《匠人》写了申村15个匠人，既为即将消失的匠人立传，也为一个时代留下了各色人等的精神轨迹，从而还原曾经的真实生活，勾画出一个村子的精神图谱。600年前，一个叫申良三的人从苏州阊门来到苏北泰州高港长着一排银杏树的沙土地落脚。申氏经过几代人生生不息的劳作和奋斗，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逐渐形成了一个有规模的村子。600年后，这个孕育了无数申家后代的村子，却在城市化建设中慢慢地走向衰亡，有关匠人的传说，却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匠人》的作者申赋渔调动他积淀的生活感悟，采取白描的笔法，用简单的文字，向我们展示了申村15个匠人在兴衰变化中所秉承的不变的情和义。《扎灯匠》写的是作者的外公，他一年到头勤勉地扎着各色马灯。每年的东岳庙会上，总是陈列着他扎的马灯，是全乡最耀眼的杰作。谁知扎了40年马灯的外公，却毫无预兆地歇手改行以“拉瞎子”为业。外公殷勤地拉着瞎子的竹竿，串街走巷向所有他认识的人引荐瞎子。四邻八乡的人都晓得扎灯匠不但手艺好而且还老实巴交，自然乐意照顾瞎子的生意。但是，外公参与瞎子骗钱的行为，让我感到耻辱和羞愧，我回避和外公碰面。外公“拉瞎子”16年后去世，我才知晓秘密，原来外公年轻时因战事惨烈做了逃兵，瞎子就是当年发现外公逃跑的哨兵，但他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外公。外公在65岁时遇到这位已经瞎眼的恩人，果断地放弃那份收入稳定的生意，陪着战友一路前行。外公死后，瞎子也不再出门，说“我就在家，等死”。到了那年冬天，瞎子也死了。

    书中除了传递大义、大恩、大德的匠人故事外，也写了隐约的爱情。在《雕匠》中，雕匠和同村的弹花匠井水一起当兵去了朝鲜，6年后雕匠回来了，井水却死在上甘岭。雕匠回到申村的当天，就去找井水的妻子芹秀，倾其所有给嗜好喝酒的芹秀的公公送酒，为的是能和芹秀诉说。其中原因是在朝鲜时，“井水把他跟芹秀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跟雕匠描述过，而且不止一次”。直到退伍金用完，雕匠被芹秀的公公婉言拒绝进门，他要好好帮井水照顾芹秀已不可能。回到栖息地土地庙的雕匠，经常在申村东汕河的木桥上徘徊，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芹秀的窗子灯亮灯灭。雕匠对作者的爷爷说：“我就想对芹秀好些，算我报答井水。”芹秀后来得急病去世，雕匠一连几个月就在一块柞木上雕刻，他照芹秀的样子雕了土地娘娘，还照井水的模样雕了土地公公。多年以后，雕匠淹死在河里，享年83岁。但他照井水样子雕的土地公公，“更像是自己”。作者的父亲对儿子道出了这个秘密。

    作者写瓦匠、篾匠、杂匠、豆腐匠、花匠……其实写的是命运的多舛。在这本书里，或许你会看到最朴实甚至最愚钝的风俗，只是在某一瞬间，你又不得不去相信一些事情和古老的法则。《修锅匠》说的是拳头家河边的一条坝上，经常闹出吹吹打打的声音，能知前生后世的阴阳先生看过后，说拳头家能出大人物。五六百年历史的申村只出过秀才，听说能出大人物，申村人喜不自禁。享受大餐又得赏金的阴阳先生满载而归，不料才半个月时间，他的眼睛红肿流泪不止。自知泄露天机的阴阳先生害怕双眼保不住，返回申村作法，筑坝。从此，水坝不塌了，夜里也听不到吹打声。而拳头的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侯官”。侯官到了28岁时，仍没有一丝本领，只能去学修锅的手艺。第二年，侯官的父亲经打听才明白是阴阳先生坏了他家的好运。原本嘻嘻哈哈的修锅匠，性情大变，其父母也相继病亡。申村人因为侯官的这个背景，一次次地在背后嘲笑他：“封侯！封猴吧！”这似乎是对人生的暗喻。

    非虚构作品的魅力就在于更逼近真实、真相，客观地反映现实的种种生态。一书在手，会发现仿佛整个申村前前后后几百年的历史就在你的手中，无常岁月在里面，深黑的、流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