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清明，今又清明。基于疫情防控的考虑，今年的公墓祭扫活动取消了。人们纵有千般哀思，也只能在心底默默收藏，抑或寄托“云”端，梨花开时，化作一霎清明雨……

    今年的清明节，注定要与“武汉”产生关联。由此，怀念起一个故人来。

    记得那年仲夏，也是在武汉，有着火炉之称的江城热浪滚滚，天空没有一丝风，像人屏住了呼吸，窒息得透不过气来。灵堂肃穆，白菊花映着黑色的纱幔，哀乐低回，倾诉着无限哀思。黑压压一屋子人，其中也有宁波去的同学。肃立、默哀、鞠躬。领导沉重地念着悼词，印象尤深的一句是：该同志曾获得武汉市五一劳动奖章。当时就有些错愕：他可从未向我们提起过这项荣誉，但这枚金质奖章足以支撑起生命之重。而当提到军医大毕业的履历时，凝重的氛围发出一阵小小躁动，前来吊唁的单位同事更为惊诧——原来他是一名医生！身为医生的他不知救治了多少病人，而最后却没能从死神手里夺回自己……

    悬壶济世未及己，音容笑貌犹在目。那年冬至，天寒地冻。几十号同学陪伴着他，山一程，水一程，送他回到故乡的陵园……后来，他的英名连同那枚金质奖章，被载入母校校庆五十周年纪念册。

    时光荏苒，这一晃就是十五年。

    临近清明，忽然又想起这件事来。“武汉市五一劳动奖章”这几个字一直在脑海浮现。从宁波调去武汉，他在那里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这沉甸甸的奖章背后有着怎样感人的故事？很想解开这个谜。于是，清明节期间，我找到了他在宁波的亲人。

    他的父亲是我们敬重的中学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芳菲，德高望重。虽年逾八旬，但思维清晰，追忆起儿子，心怀沉痛但又流露出骄傲和自豪——

    上世纪80年代初，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第二军医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驻甬某部队医院。后调去武汉，转业到地方做了公务员。他勤奋好学，还在部队时，就利用二年业余时间，拿到了武汉科技大学的经济学硕士文凭。还把单位分给他的一套小套房子卖了，支付在职读博的学费。转业后，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总想着后来居上，跑在别人面前。那几年，我们经常去武汉他那里住段时间，晚上一觉醒来，看见他仍坐在客厅的书桌前，有时冥思苦想，有时奋笔疾书。心疼儿子，又不敢惊扰他。第二天早上，拿起烟灰缸，一数烟头就知道他昨晚又熬到深夜。而家里已不见他的人影，他早去单位上班了。

    一个转业军人，业务零基础的他，短短几年何以如此出类拔萃？我又通过他的胞妹联系上在武汉的他生前单位同事。因武汉封城，机关单位近期才上班，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他生前的一些资料。资料中称，该同志是位副团级军队转业干部，2000年元月在武汉市硚口区地税分局报到，但他却选择从基层做起，负责汉正街小商品市场300多户个体工商户的税收征管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凭着在部队练就的扎实作风和敏锐观察力，他发现当时的征管方式存在着操作不规范、缺乏透明度等问题，同时还有人情税、关系税等现象。为此，他大胆探索，积极创新，首创“纳税公示卡”，将个体户的定税情况公示出来悬挂在经营摊位上，引起很大反响。分局领导意识到这是集贸市场税收工作的一项重要创新，于是把这一举措向全区推广。接着武汉市局和湖北省局先后在汉正街召开“阳光办税”现场观摩会，把这一经验向全市、全省推广。武汉硚口区地税分局的“阳光办税”工程成了该市地税系统的一面旗帜，受到当时湖北省领导的好评。“阳光办税”工程实施后，中央、湖北省、武汉市等10多家媒体作了专题宣传报道。2004年，他本人获得“武汉市五一劳动奖章”。

    那天，他父母拿出珍藏的奖章、证书和绶带，感慨万千。看着这眼前的一切，我若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如果不是这次疫情，我也许永远不会去了解这位老同学。

    回想起来，2004年的冬天，他千里迢迢从武汉赶来宁波参加高中同学会。他看上去清癯疲惫。席间，同学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他自是静静地待在一边，没有一句谈到他自己，间或来两句风趣的冷幽默，显得低调内敛，不失书卷气。有时招架不住同学的热情，也随兴喝上几口。那天席散人去，他突然晕厥，去医院稍作治疗，第二天便返回武汉。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去武汉的医院一查，已是病入膏肓。学医的他自知病情深浅，但不想给老家的同学平添担忧，一直瞒着病情。直到后来，同学们从他的父母那里得知真相，当即由班长和另一位同学一起赶赴武汉，捎去同学们的关切和问候，可不久就传来了噩耗……

    他离世后，每逢清明节，总有他生前单位的同事，三二结伴专程从武汉赶到宁波，在陵园他的遗像前深深鞠躬。连续三年，年年如此。这以后，每逢清明节，总会有高中同学在他的坟头，放上一束花，点燃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