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静 春风一吹,春雨一下,清明草就开始长出来了。清明草是做青麻糍的原材料,而青麻糍又叫清明麻糍,是清明上坟不可或缺的祭品。我们宁海人把清明草叫“青”,把挖清明草叫做“挑青”。在我小时候,每到清明节前,就会被母亲差遣去田里挑“青”。 春天,日脚渐长,下午放学的时候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半空。我和女伴们急急地把书包一放,挎起竹篮,篮子里有一把早放好的镰刀或剪刀,便三五成群地奔向村外的田野。此时,田野里麦苗已经抽出穗子,油菜花开得金黄,沟渠里春水涌动,到处都是桃红柳绿,一切都是那么温和、柔润。 我们很快就在田野上散开来。你下田畈,我上田岸,大家猫着身子开始寻找“青”。我们这一带的“青”多为鼠曲草,叶子小小的,毛茸茸的,像兔子耳朵。田埂上走的人多,土硬实,“青”长不出来,即使有也由于日照充足,老得快,没几日就开出黄花,难怪我外婆那地方的人也把它叫做“黄花囡”。 麦田和油菜花地里的“青”最嫩。麦芒像针,扎得人浑身痒,比起麦田,我更喜欢去油菜花地里寻“青”。弯腰钻进菜地,蹲下身子,小心地一步一步挪动,仔细找“青”。“青”根系不发达,生长得浅,用镰刀或剪刀朝根部轻轻一割一剪就能挑出来。这个“挑“字真有意思,光从嘴里说出来就能感觉那一刻动作的轻盈灵巧。我挑着“青”,还要努力不碰着油菜花,以免折了菜秆子。可等我从田里出来的时候,篮子里头发上衣服上都会落满清香的油菜花瓣。 “青”还喜欢长在紫云英地里。紫红的小花已经从绿叶间钻出来,一朵两朵,星星点点。它们在微风中摇摆着娇弱的身子,让人爱怜。这时,看看四下无人,便悄悄从一片绿茵中踩进去,把开得最好的小花一朵一朵掐下来,扎成一个花球,藏在堆满“青”的篮子底下。回家之后插在玻璃瓶里,如果找不到玻璃瓶,就在大人的白眼和呵斥中拿了吃饭的小碗养着,有好几日新鲜可看。 苏醒了的田野也暗藏着“危险”,正专心地挑着“青”,突然听到草丛里响起簌簌声,心惊胆战地跳开细看,一条四脚蛇扭着身子飞快地爬走了。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嘴里仍不忘念一句阿婆教的“人走人路,蛇走蛇路”来壮胆。 若草丛里突然响起的是一个跳跃的声音,那是青蛙无疑了。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青蛙还不太灵敏,它们轻轻跳起又落在不远处。对于这一冬未见的朋友,总免不了会冒出捉弄一下的念头。悄悄放下手中的工具,五指合拢,快速地扑过去,往往就把青蛙罩住了。有时也会扑空,那就追着青蛙再扑。抓着青蛙之后,两指捏住青蛙身子,拉拉蛙腿,摸摸肚皮,碰碰它的大眼睛,把玩一番,又把它放在地上,看着它慌不迭地跳远。 就这样我们在田野上边玩边挑,很快就看见太阳挂在西山。该回家了,可挑来的“青”蔫得也快,看起来不到半篮。要是这样拎回家,母亲会认为我在田野玩耍,少不了一顿数落。于是在回家之前,先把竹篮在村口的池塘里浸一下。浸下去的时候要用手按着“青”,以免草漂浮在水面上,等水漫过再把篮子提起来。过个片刻,抓起湿湿的“青”抖一抖,篮子里就蓬蓬松松的,满起来了。对于这样的小心机,我和伙伴们丝毫不觉得惭愧,因为挑来的“青”还要再择一遍,喝过水的“青”抬头挺胸的,梗是梗,叶是叶,择起来毫不费力。 晚饭后,母亲把我挑回来的“青”摊在竹簟上,去掉黄叶、老叶和根部,然后把“青”放在沸水里煮。煮的时候要放点小苏打,煮过之后再用清水沥一遍,然后藏进冰箱里。那么“满满”一篮子“青”择好煮过之后只有一小撮,离捣麻糍需要的量还远着,明天还得继续挑去。 清明节前几天,母亲把煮过的“青”放在砧板上剁,剁得很细,剁成糊状,然后在糯米粉快蒸熟之前倒进蒸笼里加热,再把它们一起倒入石臼里。那时我父亲还年轻力壮,他抡起木槌一下一下捣,母亲则半蹲在石臼边翻着面团。面团很烫,母亲翻一下就把手往水桶里浸一下。石臼里一开始白是白,绿是绿,慢慢地白和绿就融合在一起,成了一个绿粉团。捣麻糍的时候,乡亲们都会互相帮衬着,父亲捣累了,会有叔叔伯伯们接上,直至捣得面团很有韧性。这时把面团拿起放在木板上,用大木杖把麻糍滚平滚薄,切割前撒上松花粉,然后切成长方条,清明麻糍就做成了。青麻糍糯而不黏,甜而不腻,咬一口,唇齿留香。 过了清明节,田里的清明草就没人挑了,它们一棵棵一簇簇自由地生长着,很快开出了一朵朵黄花,这一年的春天也就快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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