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文/摄 1875年,有哪些至今可追忆的事情?我上网搜索,赫然列着这么几行记载:英超布莱克本足球俱乐部成立、光绪帝即位、左宗棠奉命收复新疆、日本强迫琉球国王停止向清朝中央政府朝贡……在这个距离清朝瓦解仅有36年的年份,或许王朝衰败的迹象有所显露,但此外并无不同寻常。然而,位于浙东山乡名为上方的村落里,树枝上的喜鹊叫得分外欢畅。不知具体是哪一天,平静的村庄突然人声鼎沸起来,衙门送来了一个喜讯。朋友周东旭说,那个喜讯的物化载体,如今已然斑驳,且有几字无法辨认,但基本信息还能够传达:“捷报/本学官报/钦命兵部侍郎提督浙江全省学政随荣加二级随荣加八级/录十九次□考取/贵□相公翁名堃高中乙亥科试 院取入□第十名。”堃,即“坤”。捷报张贴于余姚上方的翁家老宅,老宅的主人是晚清的贡生翁坤。 我坐着公交车,从喧闹的余姚城区渐渐“潜进”乡镇“隐入”竹林,听到报站称“翁家老宅”到了。一下车,潇潇秋雨,清新扑面,润得鼻腔、胸肺舒适无比。在公交站点,望溪流的对岸,可以看到一处粉壁黛瓦、马头飞墙的院宅,与周遭七新八旧的“洋房”截然不同。这,就是翁家老宅了。 缓步上桥,每迈进一步,犹如经历十年时光,慢慢接近晚清的雷鸣电闪、凄风苦雨。在老宅的门口,却是一派祥和。我隐约瞥见了院内那位风度翩翩、志得意满的长衫少年郎,一把翰墨折扇轻拂青丝几许落英几许。门敞开着,似乎就等着有缘人造访…… 翁家老宅作为余姚市级文保点的牌额上如是表述:“翁家老宅系晚清贡生翁坤的居宅。” 上方比袁马还要往“山里”一些,现在是袁马的一个自然村。与那份“捷报”并列的,另有三张报帖,字迹难辨,但其中一张名姓清晰:“翁思襄”。山清水秀,孕育俊彦。我一时未掌握翁坤的资料,但上方曾出过科举人物是铁定事实。方圆数里远近山村,都知上方曾住着一位“老秀才”。年岁稍长者,还记得与“老秀才”相邻而居的往事。秀才中的优异者或举人副榜,都可能是贡生。所谓贡生,是王朝栋梁的储备力量,是被送入国子监集中培养,并发放生活“津贴”的成绩优异者。在清代,贡生分为恩贡、拔贡、副贡、岁贡、优贡和例贡。这里面许多人是受了家族福祉,而最靠硬的要算“优贡”了,纯粹以自身素质的脱颖而出取胜。以“捷报”为证,翁坤这位贡生,应该是优贡。全省第十名,不说是人中龙凤,至少是百里挑一吧。 如今游玩路过这里的人们,或许想不到,寂寂山村竟与国子监有着某种联系。 国子监是隋朝以后的中央官学,为中国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明代,在北京、南京各有国子监。清代,就只有北京的国子监了,兼具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和最高学府的功能。贡生可不经乡试而直接参加会试,理论上可直接当官为吏。比如蒲松龄就是“岁贡”,得一虚衔“儒学训导”。翁坤从成为贡生到清朝灭亡的36年里,不知经历了哪些悲欢离合?大概没有谋得一官半职,否则,声名应该会更“显赫”吧。就实际生活而言,翁坤终究是一个幸运的人,比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肯定幸运百倍。据翁坤兄长的后人翁航均介绍,老宅是翁坤成为贡生前就已建的祖宅。当然,不排除后人改建。从材质不一猜测,应不只是某一代人的作为。假如翁坤有参与,我想,改建经费是历年积累的贡生“津贴”吧。营建之精巧、格局之大气,反映着灼灼见识。没有见识,哪怕再多金钱都建不了艺术品般的居舍。 文保部门是这样描述翁家老宅的:“老宅依山傍溪,坐西朝东,由门厅、花厅和主楼组成院落,雕刻美轮美奂。”纵然已经有所破败,但风姿气象依旧。我迈进门厅,回应我的却是空荡和寂寥。倒是有一只白猫,因我这个不速之客而受了惊,倏忽蹿至北首的坡地,然后停住,回首望我。花厅的门框,由完整石条砌磨而成。门框的顶部,有一个吊钩,大概早先是用来挂灯笼的。门楣上的石器,还有弧形花样修饰。院落天井,由大小类同的石板齐整铺就,缝隙里钻出的小草一溜嫩绿。我不知道,当年翁坤的书房是哪一间。如今各间房屋分别标了门牌号,可能分属于不同的住户。那一刻,各间屋里都没人,我自然不好私闯民宅。 流连许久,返至门厅外。溪流之上,一只白鹭飞翔。白鹭与牛在田间的相伴,让我感受到农耕文明的温馨。而沿溪飞翔的白鹭,使我联想起书生的赶考。忽然忆起陆龟蒙的一首《白鹭》诗:“雪然飞下立苍苔,应伴江鸥拒我来。见欲扁舟摇荡去,倩君先作水云媒。” 嗯,飞倦了,总会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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