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 燕/文 柯 以/摄 乌贼全身是宝,乌贼肉属珍馐美味无疑,乌贼骨(又叫海螵蛸)是一味中药,有收敛止血、固精止带、收湿敛疮等功效。更厉害的是,乌贼内脏也是一道难得的至味。从乌贼腹腔取出的内脏,包括乌贼蛋、卵块、墨管、胃囊等,总称为“乌贼膘肠”,这种老味道不知道会诱出多少人的馋虫。 从前,海鱼丰富,渔船开出去没多久,就能下网捕捞。乌贼在当时很常见,一网拖上来实在太多怎么办?船上就地劈鲞晒干。物多必贱,渔民嫌麻烦或没有容器装,劈鲞时,便把乌贼内脏直接丢进海里喂鱼了。在如今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当然,更多时候则卖给了收乌贼的冰鲜船。 水产公司劈乌贼鲞,有专门的木桶装乌贼膘肠,一桶桶乌漆墨黑滑不唧溜的东西,光看样貌,不知道的人应该难以想象这会是一道美食。但不得不说,即便在海鲜鼎盛的年代,乌贼膘肠仍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在岛上,每家的厨房里总有那么几个小瓮小坛,装了糟鱼、醉鱼、乌贼膘肠等“长下饭”。乌贼膘肠用盐稍稍腌制过,何时想吃,就从坛子里捞出一些,洗净放入饭锅蒸,浓香掩不住,终究夺锅而出,让人禁不住直咽口水。蒸熟的乌贼膘肠,像发酵的馒头膨胀,又像被谁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油光,有一种含蓄的富态。乌贼蛋洁白光滑状如鹅卵石,琥珀般的卵块(我们叫“矾”)散发出淡黄色的光泽,墨比较散漫,凝结得东一处西一处,黑亮黑亮的。不添加任何配料就能呈现出三四种颜色,这样的一盘食物,在儿时的我看来,还是蛮奇特的。 当然,最赞的是它的味道,鲜咸香,特别下饭。梅尧臣有《乌贼鱼》诗云:海若有丑鱼,乌图有乌贼。腹膏为饭囊,鬲冒贮饮墨。乌贼的腹膏即乌贼蛋与“凝矾”,是海岛人的家常“老下饭”。白、黄、黑三种颜色,滋味各不同。乌贼蛋有弹性,咬下去,鲜气丝丝缕缕弹在牙齿上,再沁入味蕾;“矾”韧韧的,耐嚼,啃一小口,有脂肪的油气,却一点都不腻,香得勾魂摄魄;吃到墨囊,牙齿、舌头、嘴唇墨黑墨黑,像被下了毒,同桌的人总会笑话一通。其实墨有股特别的香味,喜欢吃的人就专门挑乌贼墨吃。《本草拾遗》里说:腹中墨,主治血刺心痛。可见,乌贼墨还是一味中药。 小时候到奶奶家,桌上的蓝边碗里常有蒸熟的乌贼膘肠。旁边的煤球炉上热着汤饭,浅蓝色的烟一点一点冒出来,屋子一点一点暖起来。待热乎乎的汤饭端上来,我已经昏昏欲睡,奶奶把筷子塞到我手里,说好歹吃一些再睡。我迷糊着将乌贼膘肠勾到面前,一口下去,咂咂嘴,而后“呼呼呼”,一碗汤饭顷刻见底,乌贼膘肠也少了大半。吃得浑身发热,人也清醒了。奶奶说我“咸骆驼”一样,用搪瓷杯倒了一杯水备着,果然,没过一会,我就想喝水了。乌贼膘肠略咸,但我实在挡不住它的鲜美啊。 近些年,海鲜骤然减少,真正的乌贼成了稀罕物,吃乌贼膘肠基本是妄想。市场上卖的鱿鱼籽等虽属同类,但口感跟乌贼膘肠相差甚远。偶尔听说有卖墨鱼蛋的,兴冲冲买回来,咸过了头不说,鲜香气全无,跟嚼一块腌过的蜡似的,委实让人沮丧。味蕾和胃都是有强大记忆的,糊弄不了。 偶然间,听说我们岛上有渔嫂自制的乌贼膘肠,我第一时间下手了。入口的那一瞬,汗毛竖了起来,久违的味道!这种感觉,仿佛与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有失而复得的激动,更有惠风和畅的妥帖。 自此相信,所有念念不忘的食物,都已经化为情感和记忆,滋养着我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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