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燕

    向往二十多年，终于看见了梦中的神奇之湖，心中霎时涌上一腔柔情，眼眶竟然湿了。这个距新疆布尔津县城120公里之遥的湖泊，深隐在阿尔泰山一片崇山峻岭之中，静如处子，蹙眉含笑，绿意盎然，风情万种。

    按常规思维来说，湖大都呈不规则的圆形，长宽相差不大。喀纳斯湖却不一样，长25公里，宽只有1.6公里，该凹的凹，该凸的凸，窈窕又丰腴，一派修长、迷人的美女身姿！人说杭州西湖的水绿，天山天池的水绿，看那喀纳斯湖水的颜色，更是绿得沁人心脾。尤其是当你站在高处俯瞰时，那湖水好像不是天上落下的雨，不是冰山融化的水，而像由浓绿滴翠的绘画颜料堆积而成，有一种厚厚的黏稠感。我曾在乌鲁木齐一宾馆看到过一幅以喀纳斯湖为主题的油画，心生嘀咕：天下哪有这样堆翠砌绿的水，一定是画家浪漫的想象吧。如今当我站在湖边，终于相信这水绿得娇娆，绿得浓烈，绿得梦幻般的不真实。

    朱自清先生有一篇《绿》，写的是温州的梅雨潭：

    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少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丛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

    以朱自清这段描写来形容喀纳斯湖的绿不但不过分，还嫌少了些气魄，因为喀纳斯湖绿得更浩渺、更艳丽、更深邃、更神秘。望着喀纳斯湖，我想象周围的绿树绿草该是由它蒸发的水染绿的；将手伸进湖里抓一把，双手马上就会变绿；而如果我们跳进去游泳，一出来浑身上下整个儿就可能成为活脱脱的绿人！

    然而当我走到岸边，她的绿意却在光的注目和阴影的抚摩下，变成一阵白、一阵绿、一阵蓝。湖上泛舟，经不住诱惑，伸手将湖水一把抓起，溢出来的却是晶莹剔透的液体，什么颜色也没有，手依然是原来的手，洁白、空洞，只是隐隐增添了点凉意。

    湖两岸，有齐刷刷的白桦林。

    一棵棵白桦像一个个竖着千万只耳朵的守护者，聚精会神，一动不动，倾听着喀纳斯湖公主昼夜间的歌吟与梦呓。飘荡的湖水，绿色绸缎般在风中起伏，一种节制的狂欲，千言万语里的无言，美到极致后隐藏不住的妖艳，似乎都在告诉人们：她开始不安于高山石谷间巨大的空寂。而实际上，随着那条盘山公路和旅游设施的不断完善，越来越多的车将载着更多的拜谒者来到她的身边。

    为了看清湖的全貌，我们坐上中巴绕上草坡，在月亮湾、神仙湾，选择一个个角度来拍摄喀纳斯湖袅娜的倩影，但直至山顶，仍拍不下她的全貌。她的头和脸始终藏在深山更深处，在深山更深处，念想着遥远时代的冰川。

    喀纳斯湖啊，你绝顶的美丽，又无底的神秘。

    那100多米深的湖心藏着什么呢？那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红鱼游到何处去了？你高古在上，让旅人难攀，更难以追寻你久远的梦境。喀纳斯湖，你这位冰山公主啊，为什么藏匿于中国与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边界之山巅？第一个发现你美丽姿影的是谁？他的脚印是否从此消失在那里，身影凝成一座山抑或一株塔松，心中永远珍藏着这么一个绝美的绿色之谜？

    湖岸边有幢木房子，不知哪位“书法家”以干涩的笔，在凹凹凸凸的原木墙上，题上了元代诗人耶律楚材的诗句：谁知西域逢佳景，始信东君不世情。圆沼方池三百所，澄澄春水一时平。这首诗出自耶律楚材《壬午西域河中游春》感怀组诗。据说，这首诗是在河中府写的，描写的并非喀纳斯湖。河中府系西域古地名，建于西辽，元明时代居于我国境内，清末被俄国所占，现在乌兹别克斯坦境内。有传闻说，当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西征至此，因为没有上山下山的路，绕道而行，亦未能一睹喀纳斯湖的容颜。这让我想到进山时看到的那一片蹲着的石头，如狼似虎，虎视眈眈；如云似礁，险情处处。这些石头都不是黄河边那些被泥水泡软的石头，也不是长江边被打磨得白亮或青亮的石头，而是黑褐色的石片，尖锐、生硬，在雨水和风、阳光侵蚀下，铁一样冰冷，铁器一样闪烁着寒光。我好惊奇，石头山虽瘦骨嶙峋，却铁志不灭。

    古往今来，名山胜水大都留有名人骚客的墨迹。“一池浓墨成砚底，万木长毫挺笔端”，那是郭沫若献给天山天池的诗句；洞庭湖的潮声与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融汇在一起，构成永久的历史回声；泰山因有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一杜工部的名句更显敢攀顶峰、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概；乾隆在苏州狮子林内亲笔题的“真趣”两字，点燃了假山假石一派沉睡的意境，使游者的耳目为之一新……像喀纳斯湖这样绝顶美丽神奇的冰雪之湖，没有留下文人骚客的赞誉之词实在是一种缺憾。自然与人文只有相互映衬、彼此照耀，才能构成复杂而统一的美，藏起永恒的魅力。

    喀纳斯湖的绿，令我一辈子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