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赜韬 先生姓邹,名逸麟,生于1935年,逝于2020年6月19日。 这么一算,他的史学人生,走了八十多载。《邹逸麟口述历史》告诉我们,那个打小酷爱阅读,博览群书的宁波籍少年,后来长成了中国历史地理学扛鼎人物。而我亲眼见证了,他晚年居室的沙发扶手上,总是摊着最新一期《读书》,还有许多厚实的历史大著。 先生是一位真学者,不是“伪学究”。他很和蔼,走路不生风,但带着气场,一种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积聚下来的书卷气。 第一次去先生家中拜访,早了一小时,就在门卫处候着。没承想邹先生意外获知我提前来到,竟叫人下楼把我迎了上去。更令我意外的是,邹先生居然事先打开了门,八十多岁的老者微佝着身,满面笑容地向刚过十八岁的我问好。先生领我进了客厅,那一垛垛书码得高而整齐,他安详地坐于其间,与我闲聊家乡,漫谈治史。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面对着一位把酒言欢的同辈朋友。直到话别时,先生搬出厚厚一摞著作签赠予我,我才意识到原来眼前坐着的,是《清史·地理志》主纂,2019版《辞海》副主编、《运河志》总主编,被学界尊奉为泰斗的邹逸麟教授。 他虽然一直身体欠佳,但谈笑间旁征博引,总结时一语中的,给人信念与力量。记得2015年暑假去复旦旁听“跨越国界的丝绸之路:历史与未来”暑期学校,开幕式上先生做了简要致辞。陆上丝绸之路史本不是他研究的核心领域,但或是在追随谭其骧先生编绘《中国历史地图集》、数易学科经典《中国历史地理概述》文稿的夜灯下,又或是在修订巨著《中国历史自然地理》的神游中,他无意间识记下了丝路沿线一寸寸土地的过往,于是乎信手拈来,把翻书记忆讲成了生动故事。 先生堪称博闻强识。他不单记得住四海往昔,更在内心镌铭着乡土印记。邹先生在公共场合讲普通话,跟身边老上海聊天时操上海话。但当宁波老家来人时,他的嘴边总时不时迸出几句甬上调子,听着亲切,想来感人。 几次面聆先生教诲时,他都兴高采烈地向我回忆家族在宁波的旧事。他忘不了解放南路小学附近的故居椿庐,因而把毕生学术精华集结成《椿庐史地论稿》《椿庐史地论稿续编》以志怀念。他积极充当《宁波通史》《宁波历史文献丛书》顾问,撰写了迄今最高水准的《宁波市志》推介。他是水利史权威,在他笔下宁波曾经的第一大湖广德湖重现光彩——那篇《广德湖考》至今仍被学界奉为湖域研究圭臬。他对家乡宁波的记挂持续了一生,宁波,也永远记住了他。 有一次先生和我半开玩笑地说,从考试成绩看我们邹家“没有一个数学好的”。说罢他又补充道:“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喜欢又擅长的领域便是最好的。”几年前,先生荣膺上海市第十三届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贡献奖。在接受媒体专访时,他道出了一句和对我所说如出一辙的箴言:“只要下功夫去做,学问是不会辜负你的。”我所读到的邹先生,一路实事求是;我所看到、听到的邹先生,一生谦逊大气;我所知道的邹先生,度过了以学术为志业的完满一生,不负他的时代。 安息吧,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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