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4版:记忆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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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6月3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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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木莲冻

    

    

    

    陈峰/文 王瑛/摄 

    

    从窗缝漏进一道光线,斜照在母亲身上,正是午后时分。

    母亲在忙什么?只见她双手浸在瓦甑里,就着一个纱布袋,反反复复使劲地揉搓。我问,“姆妈,你在干什么?”

    “你哥发烧了,做木莲冻。”母亲瓮声瓮气说,听得出来,她把力气花在揉搓上了。

    啊?木莲冻,就是阿婆在樟树下叫卖的木莲冻吗?就是母亲舍不得花钱买的木莲冻吗?有没有听错?

    是的,是的。原来母亲会做,真是太好了。

    我急着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每当这时,我就想讨好母亲,让她觉得我是三个小孩中最乖的一个。漏进来的一道光线在母亲身上盘旋,像追光灯跟着,这让母亲隐去了平时的严厉,变得温婉可亲。

    “你去打桶井水来。”母亲瓮声瓮气吩咐。

    要是平时,我可不愿意干这重活。可这会儿,小哥躺在床上“装死”,哼哧哼哧,大哥“不知死哪里快活去了”(这是母亲经常数落大哥的原话)。所以现在,这事只能轮到我了。

    打井水是个技术活,打的次数多了,手就有了“范”,这难不倒我。井潭边虽然浇了水泥,常年潮湿的地盘还是青苔遍布,得小心避让。经常有小孩子滑倒,来个猪啃泥,让人看到,指指点点能笑话半天。

    回到家后,母亲又支使我,去门口掐几瓣薄荷叶,捣成汁。汁液滴进水瓶中,成了清清凉凉的薄荷水。我好奇地看着,透明的胶状液从布袋中缓缓析出,慢慢凝合。桶里的井水,阴森森的冷,瓦甑放进桶中,盖了顶草帽。当然,不能让井水漫进瓦甑。

    母亲规定了时间,两小时后才能拿出来。“嘀嗒——嘀嗒——嘀嗒”,桌上的闹钟,图案是一只小鸡在啄米,一分钟二分钟……五分钟才走一个数字,真是慢得人昏昏欲睡。有人叫我去玩,不去。时间过去了许久,小哥好像算准了时间,一骨碌,起来。见此情形,他准备去掀草帽。这时,天边突然滚过几声响雷,小哥停顿了一下,我上去阻止,“哥,还有五分钟呢。”小哥白了我一眼,“真是死脑筋。”

    小哥掀开草帽,瓦甑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我用指肚轻轻一压,有弹性。母亲闻声过来,“慌什么慌,一边去。”

    这时,天光黯淡下来,要下雷雨了。母亲脸上暗沉沉的,那道光线早已断了,碎在地上。母亲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苛,用勺子把一片一片的木莲冻舀进碗中,淋一勺糖水,滋几滴薄荷。

    我和小哥坐在廊檐下,捧着碗,晶晶亮的木莲冻躺在白壳碗中,用调羹轻轻一碰,木莲冻颤颤巍巍,晃了晃,黯淡的天光霎时亮堂了许多。

    母亲第一次做木莲冻,疑似失手,因为木莲冻一舀就碎,化成冰水,但我们谁都没说,囫囵吞下,直夸好吃。小哥因为发烧连喝了两碗,据他自己说,浑身舒坦,热度是真的下去了。

    后来,母亲在家里再没做过木莲冻。村里的阿婆每年夏天会做木莲冻,在香樟树下设摊,她请家里刚上学的孙女在黑木板上,手写三个歪着腰的粉笔字:冰木莲。一旁置着铝铅桶,用来洗碗,还有盖着纱布的搪瓷脸盆,里面荡漾着木莲冻。每次经过,我总要舀上一碗,加糖,扎洞的塑料瓶“嗞”地喷出几柱薄荷水,这味道过喉难忘。等我上高中时,听到一首凤飞飞的歌《凉啊凉》:“我又来到大海边,看着海浪和蓝天……清凉的海风吹啊吹,我爱夏的滋味……凉啊凉啊凉啊凉,阵阵凉风吹得我哦……”霎时,心里涌上木莲冻透心凉的味道,夏的味道不就是木莲冻的味道吗。

    木莲冻是苏浙一带的消暑饮品,不知道它在民间流传了多久。后来我知道了四川凉糕、福建石花冻、梧州龟苓膏,想来应该师出同门吧,如果可以搭点边,那木莲冻的历史大约也有千年了。

    不过有一点弄清楚了,那时候民间做的木莲冻,原料采自薜荔,老屋的石墙上爬满了它枝枝蔓蔓的身影。那时候,阿婆剖开薜荔,取出木莲籽,做出一碗碗木莲冻,沿街叫卖,“木莲冻——吃嘞——木莲冻”,悠长的叫声勾着我们的魂。吃下去的,岂止是清凉,还有流光,盛夏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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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