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 周建平 摄

    想写席殊的念头已有多年，开了个头，却不知从何写起。梅雨天，适宜道老古，与格子闲聊，又说到鼓楼席殊书屋和老吴。

    格子说，她前一阵子整东西，整出一些仕女、几米系列的书签，如获至宝。时光流转，她依稀记得：以前，但凡在席殊书屋买书，必附赠一张书签，店员们很nice，大方地塞一扎。她庆幸保存着这些陈年旧物，时而得以凭吊。

    我和格子口中的鼓楼席殊书屋，在江湖上已销声匿迹十多年。那真是一家特立独行的书店，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傲娇中散发着不一样的醍醐味儿。

    说起来，鼓楼、公园路一带曾是宁波民营实体书店的滥觞之地。上世纪90年代初的“新世界”等书店也曾闹猛，本世纪前后“正前方”“寰宇”“五谷田”“有一家”“南华”“探奇”“左岸之光”“枫林晚”等大小书店如雨后春笋般，散布于鼓楼的犄角旮旯。

    如果没记错，大概在2002年，公园路26弄3号出现了一家“席殊书屋”。席殊，本是一个写书法的人，1996年6月，席殊书屋北京车公庄店开业，标志着中国第一家民营全国性连锁书店诞生。6年后，老吴通过加盟把它开在了鼓楼步行街里。

    2005年前的席殊，大致呈“L”布局，与鼓楼步行街口的“王子发型”为邻。两家店一静一躁，大不相同：王子发屋旋转的灯箱光彩夺目，席殊静止的窗户稍隐，柔光照拂的书墙，一路高耸对向天花板，门内流泻的音乐，皆是与人友好交流的姿态。一面窗户朝外摆满一墙的《好书》，那是席殊为会员编印的会刊，汇集了名家书评与新书推介。

    身处方寸之地，却有着纵深的世界。去得多了，自然与店主老吴相熟。比之敞亮的晴天，更喜欢阴雨天去书屋。有一次，瞥见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遂心生欢喜。那时候，各家出版社的新书不封塑膜，可任意翻看。不知不觉间，酣畅偷读半日，倏尔，老吴递来一方凳，慢吞吞调侃：“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哈哈，果真是心有灵犀！

    老吴既卖书，自己也是读书之人，他是沉迷人文与社科历史的。心头一动，恍惚间买下，日后发现胡兰成果然是一位有意思的人物，其后托老吴又订下《禅是一枝花》……与作者奇特的邂逅，去过席殊的书友，也大抵期待着这样未知的惊喜。

    当年的鼓楼步行街，尚未熟透，不似如今闹腾。2005年秋天，老吴将席殊挪到永寿街1号，发展为上下两层。在呼童街与永寿街交叉口，两面宽大的玻璃窗一直垂到楼底，冬日，阳光将整个书屋烘得暖暖的。登上二楼，清一色上海译文、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专柜，那是书虫喜欢的隅落，何妨知音寥寥，书墙前一站，翻检卷帙，婆娑纸页，便觉世上无事值得计较。若遇一两位谈得来的书友，滔滔讲典故，讲版本，讲逸闻趣事，闻之忘俗。

    彼时，老吴的扩张势头迅猛，除最早创立的镇海店，又开拓鄞州浙大理工店。紧接着，他入驻宁波大学锦绣活动中心，取名“左图右书”，书友们大可窝在柔软的大沙发里翻书、喝饮品、放碟，自取自便。老吴终于实现了他多年开书吧的梦想，但并未止步，他铆足劲想把鼓楼店隔壁的洗脚房盘过来，也做成书吧。听格子讲，为此他专门请上海设计师画了图纸。惜乎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也许是扩盘，带来老吴的人生巨变。

    几家店并行，鼓楼店难见老吴，因订了《上海壹周》和《城市画报》等报刊，格子和我常去，时不时碰见老吴一袭紧身红色连衣裙的妻子，身后是那个叫糖果的乖女儿，也认识了营业员英子。格子那些附赠的系列书签，多出自她的慷慨之手。缘聚缘散，2008年底，英子离开，格子问别的店员：英子呢？答：回老家结婚去了。

    英子幸而是回老家结婚去了，不然，再过半载，眼睁睁看着老吴的几家店相继关闭，讨债公司上门，杭州图书批发公司上门店搬书拿货，她的心情也不会好。2009年上半年，席殊消失在宁波。令人唏嘘的是，一年后，鼓楼席殊所在那幢房子也一并拆除，仿佛是叫书友们将它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笑傲江湖》里的刘正风，拼死也要金盆洗手。老吴如同一个武林至尊，一夜之间消失，没有交代，没有说法，他成了一个不落痕迹的传奇。拨打他那个“139”开头的手机，“嘟嘟嘟”一直响着，没有挂掉，却无回声，之后听朋友“小药师”讲，老吴只会接几个人的电话。

    过了些年，改造提升后的“鼓楼沿”大热，“枫林晚”书店风生水起，昔日席殊店员的英子梦想成真，做起“香樟树书店”的老板娘。再后来，2012年宁波中考语文出了一道《今天，我们怎样阅读》的阅读理解，提及万达左岸、鼓楼席殊被网上书店挤垮……唉，梦想那么美好，现实却是残酷。

    与时光有关的记人怀物，总带些许伤感。多年后，就像格子与我，当谈起鼓楼席殊和老吴时，仿佛做一道求证题，孜孜索隐，而无迹可寻。只是年年岁末，每每撞见站在永寿街口倒卖报卡的黄牛，又想起，这里曾有一家席殊书屋。人生注定与那些事、那些人相遇，不知老吴和糖果现在在哪儿？心头默念：愿你们一切安好。

    “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

    有泪有苦有付出，还有忍耐；

    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

    有日有夜有幻想，没法等待”

    ……

    ——Beyond《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