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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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1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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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家家雨

柴 隆

    

    

    

    

    四明迁客张孝友,凭儿时记忆画了一轴《南乡旧梦图》:临街祖屋,枕河而居;梅雨门巷,酒肆错栉;临水楼台,花髻云影;少年芳邻,竹马之侣,还有乌篷船、石桥、社戏、马头墙、藏书楼……一派老宁波风情。

    所有的江南印记、所有的江南风物、所有的江南味道、所有的江南雅致,宁波都能一一对上号,倘若来到此地,你便可会意。

    从一轴《南乡旧梦图》中,瞥见“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的黄梅天素描,倒叫人想起宁波的“黄梅季”“做霉天”。

    江南多雨,“黄梅雨”更为其所特有。在《千家诗》里,先后读到赵师秀、戴复古与曾几描写黄梅雨的诗文。赵师秀曰:“黄梅时节家家雨”,戴谓:“熟梅天气半阴晴”,曾云:“梅子黄时日日晴”——众说纷纭,读来一头雾水。及至年长些,方略知一二,梅雨因出现的迟早、持续时间长短及雨量大小各异,有早梅、迟梅、空梅和丰梅之分,三人的梅雨诗文多视角呈现,却是不悖。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是古人的愁绪;“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则是雨季里的情思。黄梅季,是压在江南的一个冗长而阴郁的韵脚。雨水连日下,青苔沿着床脚往上长,瞅着发愁、眉头打结,却又无可奈何。

    雨水一多,空气是湿的。平素懒得打理的器物,悄然生出了霉。灶间里舍不得吃的红枣、黑木耳、香菇,乃至橱柜里的衣服、垫被,架上书籍都会发霉。黄梅天,日日潮,夜夜愁,黏稠的雨水以密匝匝的网,笼罩着宁波人,似有一种黏腻的、说不出的郁闷。

    恰有不速之客登门,而梅雨似歇未断,这便是天雨留客的节奏。临近饭点,好在缸里有腌透的雪里蕻咸齑,草窠里还有几个家鸡蛋,炒一碟咸齑塌蛋,煮一碗咸齑土豆汤,蒸点腊肉香肠,去弄堂口熟食店斩半只三黄鸡,再舀半碗糯米老酒,便成一局不薄的家宴。待雨过天晴,告辞谢退,主客交情又深了一层。

    有趣的是,在梅雨天,宁波人见面寒暄不再是“老王,饭吃过伐?”而换成“啥时出梅哦,侬晓得伐?”

    一旦出梅,骄阳高照,已近炎夏时节。家家户户,老小出动,开始晒霉,有着过年过节般的热闹:支起晾杆,晒衣服,晾鞋子;摊开竹匾,晒黄花菜、红枣、桂圆;小文人们纷纷晾书籍、晒字画……人人脸上洋溢着云开雾散的喜悦,殊不知,日后还有“红猛日头”的桑拿天等着他们消受。想到这里,又觉得梅雨着实也让人留恋呢。

    黄梅天当然并非一味地恶。黄梅天的雨,时而密集,时而稀疏。雨滴冲刷着天地,打在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雨水顺屋檐而泻,一整夜嘈嘈切切、滴滴答答,犹如一首田园交响曲,幼时常常伴我入眠。

    那些悦耳的雨滴屋檐声,不惹烟亭柳风,不沾云桥醉意,如梦似幻,一任阶前,点点滴滴到天明。

    兴致好的,也可将雨打芭蕉当成背景音乐。窝在家里,拿一本书翻看,将湿漉漉的时节,变成可供消遣的雨中听曲。

    以前读周作人的《苦雨》,按照行文猜测,想必是江南梅雨无疑。标题虽是“苦”字打前缀,通篇读来,却是浙东黄梅季独有的趣味。周在文中提及“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雨点落在船篷顶,落在河面上,夹杂着蛙声和桨声欸乃,竟有说不出的美妙。

    自从搬进楼房后,城中小巷越来越少,老屋日渐消失,雨滴屋檐声许久听不到。搬入高楼,我们的生活悬浮在远离地面的空中。莫说雨声,就是晒霉的场面,也是多年未见。

    唉,那些寻常旧巷,静听雨落的弄堂,我们周围还剩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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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