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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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2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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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孙武军

柴隆

北岛来诗刊社,与众诗人合影留念。左起:孙武军、舒婷、北岛、王小妮、某青年诗人、杨牧、徐敬亚

    

    

    

    柴 隆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住定海舟嵊要塞区政治部家属院三号楼203室,楼上304住着干部处孙处长一家。我家说胶东话,他们是一口烟台口音。

    某个夏日午后,爸爸送我上学,楼道口,撞见一个一米八多的男青年,正弓着腰锁自行车,挂在车把上的网兜里,有个半新不旧的篮球。那个身着蓝色运动衣的青年,若摘掉黑框眼镜,与电视里男排队员汪嘉伟颇有几分相像。看见我们,他点了点头,取下球转身上楼。

    爸爸说:“没想到武军是个诗人,老孙家的大公子出名了,整个政治部都知道。”七岁的我,脑海里浮想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早在1980年4月,《诗刊》“新人新作小辑”中发表了孙武军的《回忆与思考》等两首诗。7月的一天,尚在舟山师专读大学的他,意外收到《诗刊》编辑部来信,通知他去北京参加首届“青春诗会”。

    1980年7月20日,孙武军走进北京虎坊路15号诗刊社,这是一个金合欢花盛开的旧大院。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诗刊》是中国诗歌的最高刊物,在那个年代写诗的青年人心中,它是一座神圣的殿堂。

    上世纪70年代末的思想解放运动,引发了整个中国诗歌的井喷,开启中国诗歌一个黄金时代;而第一支响箭,就是1980年夏天的首届“青春诗会”。一群青年诗人成为时代大潮的弄潮儿。

    7月21日上午,孙武军和舒婷、顾城、叶延滨、张学梦、杨牧、江河、梁小斌、王小妮、徐敬亚、徐晓鹤、梅绍静、徐国静、常荣……走进了诗刊社会议室,主编严辰,副主编邹荻帆、柯岩,编辑部主任邵燕祥分别作开班讲话,热情洋溢的邵燕祥还即兴朗诵了他的诗《竹林》。

    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来自全国各地的17位诗人,像17条欢快的小溪汇流到一处,志趣与诗情在一起澎湃,青春与理想在一起闪光。虽首次见面,早已从作品中觅得知己,一见如故的他们,喊着叫着,热烈地攀谈。在7月22日的日记里孙武军写下:“这两天比我以往两年的写诗都有收获。如果说幸福,现在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他们如饥似渴地聆听艾青、田间、臧克家、贺敬之、李瑛、黄永玉、张志民、蔡其矫、袁可嘉、乌兰汗等前辈授课。孙武军做梦都没想到,他能和艾青见面握手。

    在青春诗会上,孙武军平生第一次接触到西方现代主义诗歌。诗人江河带来一摞香港出版的法国象征主义诗歌,有波德莱尔、马拉美、魏尔伦,孙武军和同寝的徐敬亚一有空就在寝室里抄录。袁可嘉老师的授课正是讲他刚编译完成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那年夏天,孙武军诗歌的世界正逐渐打开,他为之着迷,自此奠定今后诗歌创作的风格。

    开班不久,北岛来诗刊社,带了一摞他铅字油印的诗集《陌生的海滩》,这是他第一本诗集。北岛到孙武军寝室里说送你吧,孙武军说还是买吧,你这么多人也送不起,递上5角钱。北岛笑了笑,说还真送不起。

    《诗刊》副主编柯岩是孙武军的指导老师。她读了诗,说他各种风格都能写一点,但不突出,劝他找到自己的风格。舒婷看过他的诗,说“伸开五指不如捏紧一个拳头打出去有力”。那时的孙武军,诗歌尚处在启蒙探索阶段,充满渴望的汲取,诗魂正待成熟。

    一天很晚了,隔壁传达室说一个四川来的诗人刚下火车,没地方住,徐敬亚忙爬起来。不一会儿,他带来一个极瘦削苍白的人,一介绍竟是如雷贯耳的流沙河。徐敬亚把床让给流沙河,孙武军和《草木篇》作者、大名鼎鼎的“右派”同睡一室。流沙河也参加了一次诗会的小组讨论,温和谦逊,全然不像他的诗那么刺人。

    青春诗会要出专辑,让每人在作品前写小记。孙武军趴在桌上写着:“我诞生在海中……”张学梦看见笑他:“你是两栖动物啊!”《诗刊》10月号发表了青春诗会专辑,专辑编者语的最后,引用了他的诗:“世界不会因为没有我的歌而失去生命,可我没有这支歌,就会枯萎得没有一点颜色。”

    8月21日是分手的日子。前一天他们在北戴河,孙武军与顾城坐在沙滩上谈了很久,那是一双从未真正笑过的眼睛,敏感而悲哀,不时似有寒流掠过,1980年的夏天,可能是顾城最难得的愉悦时光。是夜,顾城和常荣偷摘了招待所中的梨,在寝室里顾城拿小刀把梨切开分给大家,说这是“分梨(离)”。诗会结束,在诗刊社分手时,舒婷给孙武军留言,在小本上写了一首小诗《赠海边的孩子——孙武军》:

    “我在海这边/你在海那边/我们的歌声互相汇合/流荡在时代的风里

    你在我心中/我在你心中/我们都在/海的怀抱里”

    1980年的那个夏天,诗歌就这样眷顾了23岁的孙武军,一场最美好的、诗的洗礼。青春诗会是他人生的里程碑,在此后崛起的朦胧诗运动之中,孙武军也成为中国朦胧诗的代表性诗人。

    时光流转,30多年后,老爸竟从宁波电视台三套《江南话语》栏目里认出了孙武军。从青年到中年,换了一副金丝框眼镜的他,时不时亮相荧屏,充当《江南话语》主持人,任栏目的撰稿、编导。他参与主创的《潮起千年》《寻迹白云庄》《张苍水》等电视文学作品十多次获中国广播影视大奖,《江南话语》获中国广播影视大奖优秀栏目成就奖,皆为中国电视文学的最高奖。

    “他终究还是个诗人!”老爸感喟。可不是吗?诗歌生涯成就其电视生涯。他毫不悭吝地将诗歌的深邃、想象与意境,通过视觉语言星星点点表达于电视文学作品中。孙武军继续在《江南话语》中写下一首首“诗”,把《回忆与思考》化成《记忆中的过年》;把许仙、白娘子,把牡丹灯笼写成诗一般的朦胧……

    有些人,这辈子注定会再相逢。一次,《江南话语》栏目组拍《缸鸭狗》找到了我,从此我又见到了记忆里那个无限热爱诗的大哥。如今孙武军已退休,我面前的他,有着奈保尔笔下的布莱克·华兹华斯的忧伤,伴随无限的诗意,我们再叙舟山部队大院,谈首届“青春诗会”,聊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他的眼神里依然闪烁诗的光芒,他的肉体里活跃着诗的灵魂。他步履不停追求着诗意,让思考、爱与希望伴随生命尽头。虽然他有许多年不曾写诗,但又在诗意中复活。他最近出版了他的首部诗集《在这一天失恋》,90后女儿孙天衣为老爸画插画。这本有着自传性沉重意味的诗集,在女儿的色彩中,充满丰富的声响。

    多少年了,他的敏感一如既往;多少年了,他艰难地认识自我,以自我去探索人类的秘密;多少年了,他充满理想,追求希望。当上帝创造了人类之后,诗歌便接管了一切。诗意成为诗人的血液,孙武军除了欣然接受它,还有别的选择吗?答案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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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